五年(乙巳,公元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擊,〔巴,春秋巴子之國。蜀,蠶叢、魚鳧之後。華陽國志曰:昔蜀王封其弟于漢中,號曰苴侯,因命其邑曰葭萌。苴侯與巴王為好。後巴與蜀為讎,蜀王怒,伐苴侯,苴侯奔巴。巴求救于秦,秦伐蜀,蜀王敗死。秦滅蜀,因遂滅巴、苴,置巴、蜀二郡。史記正義曰:巴子城在合州石鏡縣南五里,故墊江縣也。宋白曰:巴子後理閬中。揚雄蜀本紀曰:蜀王本治廣都樊鄉,徙居成都。華,戶化翻。苴,子余翻。葭,音家。萌,謨耕翻。墊,音疊。閬,音浪。〕俱告急於秦。秦惠王欲伐蜀,以為道險陿難至,〔陿與狹同。漢書趙充國傳註:山附而夾水曰陿。〕而韓又來侵,猶豫未能決。〔說文:猶,玃屬,居山中;聞人聲,豫登木,無人乃下。世謂不決曰猶豫。一說,隴西謂犬子為猶,犬導人行,忽先忽後,故曰猶豫。又一說,猶豫,犬也,犬為人行,好先行,卻住以俟其人,百步之間,如是者數四;先者,豫也,遂曰猶豫。猶,夷周翻,又余救翻。玃,厥縛翻。為,于偽翻。好,呼到翻。〕司馬錯請伐蜀。〔史記:重、黎之後,至周宣王時為程伯休父,為司馬氏。錯,七各翻,又七故翻。重,直龍翻。父,音甫。〕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陽,〔伊水、洛水、河水為三川。秦後置三川郡,漢改為河南郡。班志,新城縣屬河南郡。括地誌:洛州伊闕縣本漢新城縣,在州南七十里。隋文帝改新城為伊闕,取伊闕山為名。〕以臨二周之郊,〔周分為東、西,故曰二周。〕據九鼎,〔昔夏禹貢金九牧,鑄鼎象物,桀有昏德,鼎遷于商;商紂暴虐,鼎遷于周;成王定鼎于郟鄏,寶之,以為三代共器。夏,戶雅翻。郟,音夾。鄏,音辱。〕按圖籍,〔圖籍,謂天下之圖籍,周官職方氏所掌是也。〕挾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臣聞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朝,直遙翻。周禮大宗伯註云:朝,猶朝也,欲其來之早也。人君昕旦親政貴早,聲轉為朝。猶朝,陟遙翻。〕而王不爭焉,顧爭于戎翟,去王業遠矣。〔翟,與狄同。〕司馬錯曰:不然。臣聞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欲王,于況翻,又如字。〕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于易。〔易,弋豉翻。〕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也,〔夫,音扶。長,知丈翻。〕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豺,徂齋翻。〕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焉。〔彼,謂蜀也。〕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四【章:十二行本四作西;乙十一行本同。】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周室為天下所宗,故謂之宗室。〕齊,韓之與國也。〔鄰國相親睦者,謂之與國。〕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併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並,必正翻。求解者,先與之構怨隙而今求和解也。〕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完,全也。言以兵伐蜀,十全必取也。〕王從錯計,〔錯,七各翻,又七故翻。〕起兵伐蜀:十月取之。〔取,言易也。易,弋豉翻。〕貶蜀王,更號為侯;〔貶,悲檢翻。更,工衡翻。〕而使陳莊相蜀。〔相,息亮翻。〕蜀既屬秦,秦以益強,富厚,輕諸侯。
【白話】
巴國(首府巴城【重慶市】)與蜀國(首府成都【四川省成都市】)兩國所轄地區遼闊,巴國治重慶市和四川省東南部,蜀國領土北方直到陝西省秦嶺),發生戰爭,同時向秦王國(首都咸陽【陝西省咸陽市】)請求援助。秦王(一任惠王)嬴駟打算乘機南下,征服蜀國(首府成都)。一則因道路險惡,恐怕難以行軍。二則又怕韓王國(首都新鄭【河南省新鄭縣】)得到消息後,乘虛攻擊。猶豫不決,難以確定。司馬錯支持嬴駟的主張,但張儀說:「我認為不如攻擊韓王國(首都新鄭)。」嬴駟問他的理由,張儀說:「我們的大戰略是:跟魏王國(首都大梁【河南省開封市】)和楚王國(首都郢都【湖北省江綾縣】)保持親善,而專門對付韓王國。大軍如果深入三川(伊水、洛水、黃河交匯處,即大洛陽地區),攻擊新城(河南省伊川縣)、宜陽(河南省宜陽縣西),推進到分裂的周王國邊境,搶到九鼎(夏、商、周三個王朝用以表示統治權威的一種寶物,鼎不過是古代用來煮飯的巨鍋),取得地閣和戶籍,然後把周王(四十二任慎靚王姬定)高高架空,號令天下,天下各國誰敢反抗?這是統一中國最偉大的事業。俗話說:『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而今,三川(大洛陽地區)和周王國,就是天下的『朝』『市』,大王不去奪取,卻涉足到蠻族部落間的內鬥,距離統一全國的偉大事業,可是遙遠得很。」司馬錯說:「不然,想要國家富有,必須先使領土廣闊。想要軍隊精良,必須先使人民生活水準提高。想要統一世界,必須繼續不斷為國家和人民謀取福利。這三項如果做到,偉大的功業,不召自來。現在,秦王國土地既小,人民又窮,我的意思是,先從容易的地方開始。像蜀國,不過西南地區一個部落,恰恰出現姒履癸(桀)、子受辛(紂)之流的混蛋酋長。我們攻擊它,好像是豺狼攻擊一群綿羊。佔領他們的土地,正好開拓我們的領土。奪取他們的財產,正好富足我們的人民。不必經過大的殺傷,他們就會屈服。消滅一個國家,全世界不認為那是殘暴侵略。取得四海之內最大的利益,全世界不認為我們貪心無厭。這次軍事行動,無論名義和實質,都是堂堂的仁義之師,顯示我們除暴安良的美德。如果進攻韓王國,挾持仍擁有『天子』名義的周王(四十二任慎靚王姬定),那將是被人詬病的罪行,而未必有實質上的利益。冒『不義』的惡名,而攻擊天下都不願別人攻擊的小國,我們將面對不能控制的危機。原因很簡單,周王國的國王,幾乎跟各國皇家都有姻親關係,跟齊王國(首都臨淄)、韓王國之間,更是親密。周王國自知將失去傳國之寶的九鼎,韓王國自知要喪失三川(大洛陽地區),兩國勢將動員全部力量,聯合抵抗。還會向齊王國和趙國(首府邯鄲)求援,向楚王國和魏王國求和。弄得急了,周王國把九鼎送給楚王國,韓王國把三川割給魏王國。大王啊,你用什麼方法阻止?這正是我所說的不能控制的危機。所以說,攻擊韓王國,不如攻擊蜀國。」嬴駟採納司馬錯的意見,出兵南下。歷時十月,完全征服,把被稱為「蜀王」的酋長,改封侯爵,派陳莊任他的宰相。蜀國既歸屬於秦王國,秦王國更為強盛,財富凌駕各國,也更輕視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