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冬的冷,是不耽误干活的,一旦入了九,冷得手都伸不出去,对北方地区农民这段时间生活的描述,有了一个文雅的词:猫冬。
这个词特别可爱,像猫一样过冬天。因为农村饲养的动物里,唯猫有特权,可以进到主人家里,堂而皇之地上了炕,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不必像狗、猪、牛、羊那样在寒风里瑟瑟发着抖。
“猫冬”的人几乎不在户外劳作,只在家享受生活。
全国各地的《数九歌》大不相同,我们这个地区适用于这一版本。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棍打不走。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瞧瞧,冷到“六九”就基本结束了,况且中间还有半个月时间在过年,农村人有两个月的功夫“猫”着,偷得浮生半日闲。
2000年以前,北方冬天可供选的食物可不多,但是再枯燥、乏味的菜谱也能被勤劳、智慧的女主人调配得津津有味。
秋天的储备粮越充足,冬天过得越有滋味。单就一个火炉就被运用得淋漓尽致。半下午饿了,炉子上放一些小地瓜、土豆,再扣上盆,让他们慢慢地、慢慢地被炉子的温度浸熟,中间翻几个年,1个小时总该熟了。烘烤过的地瓜和土豆,焦香味诱人垂涎,是花再多钱也买不到的满足。
晚饭也能围着炉子涮菜吃,不需要专门的火锅,家里的铁锅或者铁盆就够了,小火慢慢“咕嘟”着,煮点白菜、萝卜、猪肉,漂几片大白豆腐,热气徐徐升腾着,家人团坐,气氛也是热乎的。唠唠家常、说说邻居的闲话,没有人玩手机,看电视,只关注着自己身边的人。
爷爷是最擅长摆弄炉子的人。
他生炉子的步骤一直寄存在我心里。最底层放山黄草,上面放松果,接着是一铁锹的碎煤块。从炉灶下面点火,先点燃山黄草和松果,再借着他们的火力把煤点燃。干煤燃烧时,家里的温度最高,红灿灿的火舌向里屋的火炕传递着热量。不大一会儿,炕头的位置就能热的烫屁股了。
做饭时候都需要这种强力的火,其他时间可不能任由他们撒野。这就需要“封炉子”。
先把无烟煤渣和黄泥和成糊状,就像如今的水泥一样,再把糊状的无烟煤用小铲子放进炉子里,“嘶”的几声,水气蒸发,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接着用“炉穿条”插几个眼,透气助燃。
刚才被覆盖的火苗,从几个眼里死灰复燃了,骄傲地扭动着热辣的身躯。
爷爷退休前在铁路车站做调度,养成了随时记账的习惯。他会记得“炉火不灭”的记录。最长的记录是“86天”,那是爷爷管理炉火的功劳簿上最辉煌的一笔。 他逢人都要自夸一下,有底气的炫耀,比吹牛硬气的多。
要知道炉子灭了,对于数九天的东北人来说,家里和冰箱没有区别。
爷爷去世了二十多年,这两年关于他的记忆,于我而言,愈发清晰了。
果然,到了一定年龄,才后知后觉,爷爷的生活智慧,是我无法企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