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苏轼,我们想到的是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想到的是大江东去的豪迈;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缱绻深情。那个在苏轼背后的给予哥哥无限关怀的人,我们却常常忽略了。今天我想谈谈苏轼与子由的兄弟情。
(一)和子由渑池怀旧
宋•苏轼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和子由渑池怀旧》这首诗作于嘉祐六年(1061年)。嘉祐元年,苏轼兄弟二人赴汴京应考,路过渑池,寄宿僧人奉贤的僧舍,并同在墙壁上题诗。嘉祐六年,苏轼赴任陕西凤翔府签判,苏辙送至郑州。返回京城后作《怀渑池寄子瞻兄》。
苏轼路过渑池,再次造访僧舍,可奉贤老和尚已圆寂,只留下贮藏骨灰的新塔。墙壁已坏,再也无法看到昔日题的诗句。苏轼感慨万千,步韵苏辙《怀渑池寄子瞻兄》而作《和子由渑池怀旧》。
这是一首富含人生理趣和真挚情感的诗。前四句通过“雪泥鸿爪”的比喻来阐明人生的行止不定,字里行间都蕴含着诗人对人生的慨叹和思索。同时能给读者以深深的代入感。雪泥鸿爪(飞鸿踏雪)、飞鸿雪泥这些成语都是苏轼为我们所贡献的。
诗句以叙事和回忆的形式来寓示人生无常和兄弟情深。此诗的重心是前四句,而前四句的慨叹则具体体现来源于后四句之中。没有颈联“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的具体事件也引发不出前四句的慨叹和思索。也不会有尾联的回忆,我们从回忆中,看到了兄弟二人所共同走过的崎岖道路。
(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作者】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是公元1076年(宋神宗熙宁九年)中秋作者在密州时所作。词前的小序交待了写词的过程:“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苏轼因为与当权的变法者王安石等人政见不同,自求外放,辗转在各地为官。他曾经要求调任到离苏辙较近的地方为官,以求兄弟多多聚会。公元1074年(熙宁七年)苏轼差知密州。到密州后,这一愿望仍无法实现。公元1076年的中秋,皓月当空,银辉遍地,词人与胞弟苏辙分别之后,已七年未得团聚。此刻,词人面对一轮明月,心潮起伏,于是乘酒兴正酣,挥笔写下了这首名篇。
这一首词家喻户晓,最后两句更是很多恋人表达思念之情的常用句,殊不知,苏轼原本表达的却是对弟弟的思念。
(三)送子由使契丹
宋 苏轼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
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
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林春。
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诗中抒写了兄弟远离的惜别之情,并以壮语鼓励弟弟:所以不辞辛劳不畏严寒出使,为的是使异族之邦了解宋朝杰出的人才和高度的文明。诗中又以想象之笔写出弟弟在异国他乡思念京都、思念兄长的情景,且谆谆嘱咐其切勿承认苏氏父子是最佳的人才,因为中原人才济济,不一而足。
明明是自己思念弟弟,却想象是弟弟思念家人,字里行间足见苏轼对弟弟的殷殷嘱托,劝勉有加。
(四)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一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二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东坡提起子由必定是人间至情的诗句,中秋词如此,这两首诗也是如此。监狱本就自带一种阴冷之气,更何况苏轼写这首词是数九寒冬,雪花纷飞,寒霜降临之时,他在阴冷孤寂的牢狱,内心自然是刀山火海,如同一只鸡,在汤火里慢熬,此时,他就是那刀俎之鱼,任人宰割,或许,这是生命的最后关头,人生不过百岁光阴,自己却只走了一半,却要先偿还自己欠下的债,可是身后的老妻、幼子十口人,竟要撒手给弟弟去照管,再无法与弟弟互相扶持了,那车走过的车辙印还在,但是车的车把手或许便不是“自己”了,空留弟弟一个人在这宦海里沉浮,老了以后功成身退,夜雨对床,自己恐怕要爽约了,留下弟弟一个人,孤独的佝偻背影夜晚独自对雨伤神,苏轼,不愿意让自己的爱弟孤零零的,但陪着子由的时间还有多少呢?真想和子由生生世世做兄弟,但现在或许只能寄希望于来世有缘重逢。
苏轼害怕此生再也见不到那个眼里满是自己的弟弟了,子由也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个“抚我则兄,诲我则师”的哥哥了,于是他写了一篇感天动地的上书《为兄轼下狱上书》:
臣早失怙恃,惟兄轼一人相须为命。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举家惊号,忧在不测。
据说皇帝看到苏轼苏辙的诗句之后,被深深的感动,真真的兄弟情深!
乌台诗案让苏轼遍尝人情冷暖,他的敌人害怕他东山再起,想置他于死地,他的朋友因为和他走得近,多被罚铜,因他而牵连被贬,但是,从来没有舍弃过他的人,唯有苏辙,倾尽所有,只为兄长好好活着。
他们的父亲苏洵在《名二子说》里,预测过兄弟二人一生的命运:车轼(车把手)虽然不像车轮、车辐、车盖、车轸那样“有所为者”,但“车轼”是不可或缺的,缺了车就不完整了,苏洵希望苏轼做不可或缺的那个,但要懂得掩饰自己。而对于苏辙,“车辙”,本来就是车走过的印记,车给人带来的便捷的功劳当然和车辙没有任何关系,同样的,车仰马翻,虽然车辙也不会受到连累。的确,苏轼兄弟俩后来的一生都处于祸福的漩涡之中,但苏辙总能稳稳当当,并没有首当其冲地受到伤害。
“生生世世为兄弟,来结今生未了因。”这是苏轼弟弟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