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远的人们,是从短视频上看到暴雷事件的。舅妈先看到,告诉舅舅,他以为是造谣,犟着头不肯听。短视频上相关的信息越来越多,舅舅沉默下来,开始打电话探听消息。
短视频上能刷到,说明地方上正视这个事件,不想捂。别说三年之间经济吃紧,手里没钱,即使有钱,也不可能替谁兜底,与其压着,不如让它暴露在阳光底下。也有博主说受到警告,不让在视频里胡说,说这些话的博主,后来果然没在短视频里刷见。
一直有人在拍百姓要钱的视频,相关视频能刷到但是不多。后来也有官方公布,定义为“非法集资”,相关人员被抓了一批。老百姓们关注的不是怎么定义、谁被抓,关注的是能不能要来钱,能够要来多少。
官方统计涉案人员,结果显示,峰通公司辐射区基本上无一幸免,河内村只有两户没有在里边放钱,一个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一个是五十来岁的神经病;不只本地,附近县市也有不少放钱的。附近企业领导层接到通知,做好维稳工作,别让在里边放钱的员工跟着到市里闹事儿,没有用。其实好多员工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放钱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保持缄默,准备好了吃个哑巴亏。
不出事不知道,原来这边的人这么趁钱,平平常常人家,三五十万总有,百万以上的人家也不在少数,怪不得姥娘嫌弃舅舅念书没本事抓挠钱,这样看来的确是,上班挣死工资,认真攒钱,好几十年也不过几十万,平时还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哪有包工程做生意来钱容易?有明白的人说,就当这些钱没挣到,下去几年,有钱的还是有钱,没钱的还是没钱。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挣钱的人已经老了。
那些天哀鸿遍野,好几天睡不着觉的多的是,哭闹撒泼打滚的多的是,有啥用?十里香、钱桂芝、小玲这些代理可就更犯扯络了,她们不止自己是受害者,她们还做了峰通的帮凶,当时他们联系的客户,亲兄弟姐妹碍于情面,没有撕破脸皮,关系远一些的,就没有顾及了,上门来闹,上门来骂,弄了个不肃静。真是悔不当初。
上边一遍一遍地审问,让她们交代情况,还说,涉案金额超千万就要进去。还好,她们牵扯的日子浅,钱数也没有超过数额,进不去。即使这样,日子也是过得惶惶不可终日。
当日被吹捧的亲情如今受到了巨大考验。钱桂芝为了赚提成,把姐妹们到期想取出来使用的钱,强劝到自己名下,成了自己的业绩。不出事的时候倒没人说什么,一出事姊妹们肯定埋怨,怨言起先不肯当面说,说给其他姐妹听,慢慢地消息就传到钱桂芝耳朵里去了。钱桂芝虽然被责怪,但也不肯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说,“这些钱,就是不存我名下,也是存到别人那儿!”这话确实有理,但是听着确实是不中听。
十里香干业务不到半年就摊上这件事儿,简直后悔死,所谓巧粮食不好吃,自己这半生,婚姻巧粮食吃了一半儿,费尽心机捞出来的那点儿钱,如今又填了无底洞……一时间,十里香情绪非常低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儿不赖梁超,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投靠峰通,热血澎湃地干她的“事业”了。
她情绪低落,总在深更半夜给梁超发信息哭述烦恼,刚过了两个月肃静日子的梁超不胜其烦,又不忍心不管,只得骗过钱桂英和小贝,偷偷跑出去安慰十里香。钱桂芝和小贝因为钱的事儿,也没心思管梁超。
钱桂英的钱在钱桂芝名下存着,小贝父母的钱,也在钱桂芝的名下存着,亲戚面上的事儿,原来的好事如今成了歹事。矛盾爆发在哪里呢?上边调查的时候,钱桂英嘱咐钱桂芝把单子上的名字和身份证上统一起来,嘱咐了好几遍,钱桂芝答应得好好的,等钱桂英再去填表的时候,发现上面的名字依然是错的。本来心里就窝着火,借着这个由头发了出来。钱桂芝没法反驳,所有的委屈也一起爆发,“呜呜”地哭着回家了。
这时候的矛盾只能冷处理。谁也不好开口,谁也不愿意先服软,只好让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让双方先冷静下来。毕竟钱桂芝年龄小,加上不太占理,所以凡事先主动一些,不希求恢复以前的亲密,先求个大面儿上过得去。
拆迁以后,没地的人家每季度都发面粉。面粉不太好,也吃不了,钱桂芝常常把面粉拉到河内村的面坊里去,或者换钱,或者换面条。这次先到钱桂英家,要把面留给她,说她家里人多,吃得下。钱桂英说什么也不要。虽说没要,但钱桂芝主动示好,做姐姐的也不能太过计较,对立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
钱桂芝的大房子已经装好,东西也搬过去了,和孩子们靠着的小房子也已经出租。要找个好日子把看家客请到家里去。恰好钱桂英打电话说,要给钱桂芝送冬瓜送豆角去,钱桂芝说,别单跑一趟了,到那个日子来吧,和我一起请客去。这请看家客是北方的习俗,年轻一辈的人都不甚留意,也不明白它们算哪一级神仙,大概是最基层的神仙,能够护佑家宅里的主人。好多人家,家里没有供奉财神,但是有看家客,每逢初一十五,在供桌前点三炷香,放苹果或者香蕉,据说不能放桃子或者葡萄,不是说桃枝可以避邪么,不能放桃子或者葡萄大概就是从这上头来的,神神叨叨的不太好理解。
两姊妹有意相互交好,勉强翻过这一页去,也只能如此。几年内事情大概率没有结果,放进去的钱回不来,姊妹间的隔阂一时半会儿就消失不了,或许多年以后,等事情有了眉目,得到解决,大家才能真正相安无事吧,只可惜这一生太过短暂了。
农历六月十二是老梁和钱桂芝的生日,老梁想借机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六月十一日晚上打了一周遭电话,约好十二号晚上一起吃个饭。钱桂英一直嗔老梁组这个局,从早晨埋怨到下午,直到孩子舅舅到了他们家,听了老梁告说,说了他姐一顿后,才算完事儿。
孩子舅舅舅妈最先到达老梁家,之后好久没有人到,一直到六点多。期间钱桂芝打电话来,问钱桂英他们是直接去饭店,还是到钱桂英家来?钱桂英没说什么,把手机递给了孩子舅妈。孩子舅妈思量,这顿饭本来就是为了缓和矛盾,说,“还是过来落落脚儿吧。”钱桂芝就让儿子把车开到老梁家了。
钱桂芝的儿子儿媳搬了一点儿礼物进来,钱桂芝没有下车,小孙孙睡着了,她抱着孩子在车子后边的座位上坐着,汗已经湿透了头发。孩子染了感冒,发烧,在儿童医院住了五六天,现在还没好利索呢。钱桂英和孩子舅妈出来和钱桂芝说话,看钱桂芝满头是汗,让她赶紧把车窗摇上去,别跑凉气儿。
孩子说车上有蛋糕,得赶紧去饭店放到冰柜里去,不然会化了。他们只是略坐一坐喝了几口茶,就先去酒店了。
老梁他们到饭店的时候,小孙孙已经醒了,正缠着舅爷爷玩呢。饭店在河内村东南方向,这一年来,老梁家只要有事儿就来这儿,钱桂英年龄大了,对做饭做菜越来越犯愁,不愿意在家里动火了。
饭店不大,四四方方的院子,好像只有一个房间,厨房房间卫生间连着,一拉溜儿在院子的西边,其它地方设计成花园的模样,有弯弯绕绕的石径,还有弯弯绕绕的水沟,水沟里没有水,却有一丛茂盛的菖蒲,长着一扎多长的“钱串子”。此时夕阳还高,有云层遮挡,光线从云朵间穿过来,一条一条的很是别致。
老二两口子出差了,来得是小两口一家四口;老三家的小两口一家三口也来了。顺顺上辅导班,梁超他们四口来到他们后边。钱桂英来得最晚,带来了豆角丝瓜等蔬菜,还带来了瓶装的结了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没化冰,凉凉的。
就餐前先给两个寿星上蛋糕,梁超给老梁和钱桂芝拍了戴“皇冠”的照片,开始就餐和闲聊。老一辈的在桌子这头,小一辈的在桌子那头,虽然在一张桌子上,却有了隔席不说话的味道。这在别人倒无所谓,这些人在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大多数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老梁却忽然看不惯,先是骂了梁超一句,孩子舅舅拉了一下他,这个时候其他人也还没有注意。老梁忽然站起身,拿起酒杯扔向梁超,说梁超在村委里怎样怎样。梁超反唇相讥,说,“你的名声还不如我呢!”几个表弟怕爷俩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连忙把梁超拉出去了。好在这时候已经吃个差不多,小一辈的媳妇和孩子们已经离席,去沙发上到院子里聊天了。
2024 年 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