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文后记

李泓文开始关注到陈思佳是刚转学半个月左右的时候，每次数学课和物理课，但凡老师出练习题，总是最快完成的，一次两次李泓文不以为然，但是几乎每堂课都是。有次课后李泓文看着陈思佳在黑板上写的答题过程，嘟囔了一嘴：“这什么人啊？”

“什么人？能是什么人，显而易见，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李泓文的同桌是个整天吊儿郎当的乐天派，一天不干正事但确实性格讨人喜欢。

李泓文刚准备接话，同桌又立马打断：“你是不是以为那是人家是努力的结果？我告诉你，不是，人家那是天赋。而且她是各科都好，还学得贼轻松。”同桌看了眼李泓文课上打满的草稿，然后打趣地说：“反正是比你要轻松多了。”

李泓文觉得他在吹牛，但后来事实证明同桌说的都是实话，他发现陈思佳经常性连作业都不写。每日早上班级里都有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那就是补作业，一群学渣火急火燎地抄，陈思佳淡定自若又行云流水般地写，格外突兀。

在有意识地观察下，李泓文发现陈思佳非常爱笑，性格很爽朗，和班上大部分人关系都很好，无论成绩好坏，除了个别几个整日埋头苦学的人。但也因为如此，陈思佳并不讨班主任喜欢，期中后班主任挑了几篇课文对应找了几个人负责，要他们找人排成小短剧的形式，陈思佳负责其中一个，但她当时找了两个成绩非常差的人来做演员，在老师眼里几乎是混子的那种人了，表演完之后班主任脸色很差，当众数落了陈思佳，各种挑毛病，陈思佳当着全班的面一声冷笑，声音不大，但清楚无比。因为这事，班主任要陈思佳叫家长来，陈思佳服了软，课后道了歉。李泓文听班上其他人说，班主任故意的，就是想为难陈思佳，大家都知道陈思佳的家长连家长会都从来没参加过。李泓文后来又了解到，陈思佳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关系也很差，但周围人也都只是知道个大概，陈思佳从来不跟人提这些事，也从未表现出有受家庭影响的行为。十几岁的年纪，大家都喜欢把自己当做故事的主角，想要周围的人事都围着自己转，李泓文觉得陈思佳没有一点少女气。

李泓文开始找陈思佳问题，这是唯一能和陈思佳建立联系又不奇怪的事。实际上李泓文并不想学习，高中都不想上。但他问题的频率却越发频繁，陈思佳讲题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她平时都是嘻嘻哈哈的，讲题的时候严肃、冷静又温柔，李泓文有时候会听着听着走神，陈思佳以为他没听懂，然后换种方法再讲一遍。大家都觉得李泓文是转学后要改过自新，没人怀疑过他别有目的，毕竟两个人怎么看也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有李泓文的同桌察觉到了不对劲，陈思佳上黑板做题的时候，李泓文不动笔了，草稿纸干干净净；老师喊陈思佳的名字，李泓文眼睛马上落到陈思佳身上；初三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老师不在的时候陈思佳偶尔会翘课，陈思佳出教室十分钟以内，李泓文肯定也跑路。一次李泓文刚问完题回座位，就看见同桌不似以往的悠然散漫的神情，略带严肃地盯着李泓文。

“你今天吃错药了？”

“李公子，我观察你很久了。我觉得我还是得劝劝你，人家跟你不一样，不要耽误人家。”

李泓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有点错愕，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的人，会看出他的心思。

“我有自知之明。”

至此之后，两人再也没说过此事。李泓文只是问题，也不曾做过什么越界或暗示的事，但他还是会在听陈思佳讲题的时候走神恍惚。

“你真的很聪明，你应该去一中。”李泓文有时候会不自主地说道。

“这点小聪明，没多大用处的。你这多长了两岁，也没多少见识啊。”陈思佳回复这句话的时候轻快而自然，没有任何炫耀的语气，她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很普通。

李泓文眼里，陈思佳就是一个不自知的人，不自知自己聪明，不自知自己有趣，不自知自己笑起来很好看，这种真诚的不自知时常让李泓文无地自容，羞愧于自己的傲慢。

毕业后的暑假，李泓文想过联系陈思佳，但每次思前想后也就放弃了，没有什么恰当的理由。他没想到能在当地高中再次看见陈思佳，他以为她会报考省会的重点高中，按照陈思佳的成绩是完全没问题的，李泓文有点高兴又有点可惜。

陈思佳教室在一楼，在楼后门旁边，他的教室在三楼，在大堂楼梯旁边。李泓文上下楼基本不走最近的楼梯，更喜欢走后门旁侧楼梯，下了楼梯就是陈思佳的教室，一周总能碰见几次，晚自习没老师的时候他会提前几分钟下楼，稍远地从后窗望去，可以看见陈思佳，有时奋笔疾书，有时低头沉思，有时跟同桌小声说笑。铃打的时候李泓文会假装刚从楼梯那边下来，有时候陈思佳收拾得快，他就走快点好像只是刚好路过打招呼，有时候陈思佳很墨迹，他就挪着步子慢悠悠晃，当然，也会有他刚好走到楼梯转角处，陈思佳就出现了的时候，那种日子李泓文称之为“lucky day”。

晚自习有老师的时候李泓文只能安静待到下课，一般而言等他从三楼走到一楼，陈思佳基本不会在教室了。但那天很奇怪，李泓文只是习惯性去望窗户里面的时候，看见陈思佳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教室里人都走完了，她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和同行的人走到校门口，李泓文突然觉得内心很不安，扔下一句：“你先走吧，我东西忘拿了”，转身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跑，也不顾身后人在喊：“门应该都锁了，哎哎哎，你有钥匙吗？！哎，这人今天什么病！”

一路狂奔到陈思佳班级后门，果然，她还在。李泓文看不见她的正脸，但陈思佳整个背影却透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与悲伤。李泓文摸了摸书包，里面装了快一周还没送出去的礼物，他心口狂跳，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因为紧张，空荡的楼道里，李泓文觉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陈思佳终于起身了，李泓文先上了二楼，陈思佳走出教学楼之后，李泓文开始往外走。他还没有想好“偶遇”之后送礼的措辞，结果刚一出门就发现陈思佳居然在门口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半空，但李泓文却不觉得陈思佳在欣赏雪景。他不自主地喊了陈思佳的名字，满脸泪水的陈思佳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大脑嗡嗡作响，他没想到陈思佳在哭，一个大家眼里从来不会难过、泄气、生气的人现在泪水奔涌，李泓文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李泓文急急忙忙翻遍全身找到了一坨皱皱巴巴的纸巾，递给陈思佳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抬头。陈思佳情绪恢复很快，但其实李泓文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家？为什么这么难过？有人欺负你了吗？你受什么委屈了吗？但是他能感受到陈思佳不想把自己的难过暴露出来。

李泓文编了个朋友在网吧的借口送陈思佳回家，一是太晚了不放心她自己走，二是想要把礼物送出去。李泓文一直都是收礼物的对象，他从来没想到过原来送礼物是如此之难，到嘴边的话咽了无数次，碰到书包拉链的手放回了无数次，最后居然是以‘为了表达感谢’这个超级无语的理由把东西塞给了对方，然后就落荒而逃了，李泓文后来一想到这些，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礼物送出去后的每一天，李泓文都忐忑不安，他不知道陈思佳什么时候会看见卡片，看见后又会有什么想法，他既想让陈思佳早点看见，又担心陈思佳看见后会多想，他既想让陈思佳多想，又害怕陈思佳察觉他的心思之后不再理他。他又开始以探讨学习的方式和陈思佳搭话，一方面想尽快知道陈思佳对于礼物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是在意那晚的眼泪。

令李泓文开心的是，面对他越来越频繁的联系，陈思佳并没有抵触，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令他丧气的是，一切都令他感觉是普通朋友意义上的好，陈思佳没有提过礼物的事，也从来没有对他的初衷有任何怀疑。李泓文有时会故意提起别的女生，她总是淡然轻巧地回复，她不慌乱，不紧张，不好奇，也不追问，其实大部分的时间，她也只是静静听着李泓文讲他的事。他的暗示像投入大海的石子，了无音讯，他的骄傲与担忧又让他无法开口倾诉自己真正的想法。

李泓文决定和白雪在一起的原因，他不清楚是因为想在陈思佳面前维护自己的骄傲还是想确认陈思佳是否会因此难受，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但通过这种方式去确定心意的行为往往不会带来太好的结果，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幼稚的举动会伤害到他人也会伤害到自己。

李泓文后来回想起当年，其实自己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跟陈思佳把话说清楚，但每次到了最后一刻他都会退缩。哪怕是最后一次见面，明明在大冬天里站着等她等了很久，却还是嘴硬说是碰巧遇到，明明喊住她是想要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其他言语。

李泓文回到了和陈思佳共同生活过的城市时，陈思佳已经前往了他乡，他也期待过在某个熟悉的地方和陈思佳再次相遇，但在结束这通电话之后，李泓文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相遇不会再发生，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永远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