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天早读时，潇潇桌上桌下已经堆满了礼物盒。早读下课时又有几位女同学围了上来，还有外班的女同学到我们班的窗外托人将礼物递给潇潇的。

他这女生缘真的好到不行。我自觉心里有点泛酸，但是面上还是不露声色，低下头自顾自写作业去了。

但还是有两位女生的礼物让我印象深刻。一个是送的东西大张旗鼓，一个是送礼物的方式让我瞠目结舌。

冯宝丽一蹦一跳地从最后一排走过来，她是那堆艺术生里很有“领导力”的一个，身材微胖，皮肤很白，平日里接老师的话头，上课捣笑话很有一手。

经常喊我去后排问话的，就是以她为首的那几个人。当然，她对潇潇，可谓司马昭之心了。但她成绩很差，又总爱惹是生非，没事儿聊些八卦，说说其他人的谣言，是以哪怕是潇潇这样温和的人，都对她很是冷淡。

她穿的像个圣诞树，见我回头看她，眼神悠悠地撇过我，最后聚焦在潇潇身上。她手中捧了一个人胸口般大小的褐色心形盒子，她一蹦一跳，满脸笑意地放这在潇潇桌上，想停留说两句话，可能又怕他拒绝不收，于是把东西放下就一溜烟跑回自己座位了。

潇潇甚至来不及喊住她。我定睛一看，是一大盒心形的太妃糖，盒子中心贴着一张黄色便利贴，上面写了两行字，我匆忙一撇便转回了头，没有看到写的是什么。

潇潇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赶紧把这高调的心形盒子塞到自己的抽屉里。才放好没两分钟，连岑来了。

连岑和冯宝丽可不一样，她扎着又高又短的马尾，戴着透明架的眼镜，平日里说话柔声柔气，为人低调，十分清瘦。自从潇潇坐到我旁边，她时常来找潇潇，有时也有问题问问我，甚至总是和我qq空间互动。而其实我与她本没有什么交集，也并不是朋友。她总是潇潇说说下第一个评论的那个。

连岑今天身穿一件浅紫蓝格子的衬衫，一条黑色的七分裤，身型消瘦，四肢十分纤细，手里拿了个小礼物盒。我知道她也是来给潇潇送礼物的，她和潇潇聊了几句，把东西放下，转身欲走之时，用手揉了揉潇潇的头。她笑着和潇潇闹着。潇潇也笑了，闹了一会儿有些怂了的样子，但也不生气，和她摆摆手表示再见。连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其实我知道今天是潇潇的生日。可那是网购方兴未艾的年代，那时潇潇已经会熟练地用黄橘黄色软件买东西，班里常常有同学拜托他在网上买些什么，他经常收了之后带来学校转交。但是我却不会，我也没有自己的银行卡。给人买礼物这事，总不好再拜托要送给的人。

而我的活动范围和攒的零花钱又都十分有限。提前半个月的时候我已经在想，潇潇他会喜欢什么呢？我能送给他什么呢。对于我拥有的，他好像什么也不缺。而他想要的，我却没有能力赠予。

思来想去，我只是去文具店挑了个精致的笔记本，又买了包装纸。结果我笨手笨脚，折腾了一晚上也没有把包装包明白，满心挫败。

晚自习时我紧赶慢赶，终于把作业提前写完。回家之后，一心想着附在里礼物里的明信片该怎么写。我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给他听，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吧。

开头称呼上我就犯了难，若写全名，太过生硬；若写小名，他却并未直接告诉过我他的小名，是否唐突了呢。思索良久，我在开篇用了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用以称呼。仿佛好友，又仿佛大于好友的亲密无间。

晚自习时我就给想写的内容打了个腹稿，回家觉得腹稿还是下笔无神，又写了好几遍草稿。这才下笔，满心真情实感，修来改去，也只不过是客套有余的套话了。但这样也就够了，我想。

祝他天天开心，自由地去看他想看的万千世界，在尘世闲游。我形容他，一半老成，一半赤心。他世事洞明又人情练达，但又常怀赤子之心地热爱生活，享受生命，向往远方。我真诚地、真心地，希望他万般行路自在。

这礼物到晚自习我才给他。潇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做的包装，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我佯装生气，这已经不错了！我包的不好吗？

他憋笑说，想想你画的铁路图，你确实尽力了。

17

班上又转过来好几个人。其中有个男生十分瞩目，个子长得高，还总摆个脸子。别人相处都客客气气的，每次班主任让他转交或转告什么事给我，他总是一副冷脸不耐烦的样子。

我本以为申良就是个这样的人，但见了他每次来请教彭影时那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样，我改变了想法。

彭影和我关系很好，成绩与我不相上下。但成绩构成却大相径庭，我擅长语文英语政治，她擅长数学地理历史，理科思维比我好的多，所以潇潇也爱请教她数学题。申良有事没事就来请教彭影数学题，后来我都嫌烦了下课就把位置让出来，让他和彭影坐一起好好讨论。

彭影是市区下面的县里来的，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自然是智商出众，为人也非常耿直，敢爱敢恨，而且她长得也很是清秀，皮肤白，眼睛也大，一头齐耳短发总是十分飘逸，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她住校，在教室里的时间格外长，性格耿直成绩好，朋友也不少。

来问她问题的男孩子总是很多，但我把申良当做最不“识趣”的一个。

这日申良兴冲冲从办公室回来，穿着他那通红的外套，像只熟透的番茄。他敞着外套，里面穿了一件t恤，图案是个大苹果。潇潇也看见了这惹眼的衣服，盯着他的衣服对我念道，

you're the apple of my eye。

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

我好奇潇潇又发什么神经，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闪闪烁烁的眼睛，他问，

这句话法语怎么说啊？

他想占我便宜吧，我心想。明明是我们俩一起看了法语的教材，你平常自诩那么聪明，能记不住？想让我对你说我爱你？休想！我没讲话，把那句话写在演草本上递给他，Je t'aime。

他不肯罢休，又缠着问，怎么读啊？

我看透他小心思没好气的说，不知道！

18

再说苹果衣服的主人申良，他刚刚看了新鲜出炉的模考成绩，回来赶忙在我和彭影座位前站定，对她说，这回你数学满分！

彭影抬头看了一眼，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又问，那其他科呢？

申良不经意地撇了我一眼，指了指我，让我觉得很不礼貌，但开口的话我听了很高兴，他说，总分她第一。

彭影拍拍我的肩膀，还是你厉害啊，同桌！

潇潇也听见了，赶忙凑了过来，压住我的头发拍了拍我的后肩，学着彭影的语气说，厉害啊，邻桌！

我问申良，那他呢？我指的是潇潇。

申良看了潇潇一眼，说，没注意。

晚自习的时候成绩单已经发下来了，人手一份，那时大家还不会因为能看到所有人的成绩责怪老师不尊重自己的隐私权。成绩单上注明每一门科目每个人的班级排名、年级排名和总排名。每个人的薄弱点和优势都清晰可见。

我拿到了成绩单展开一看，潇潇，数学，82，英语，110，我，数学，95，英语，142。刚想问潇潇这回怎么英语烂成这样，转头发现他正蔫蔫地趴在桌上，用笔在演草本上划拉来划拉去，神情落寞，有些可怜。

我突然不想“嘲笑”他了。

我听见潇潇叹了一口气，他转过来问我，数学不及格怎么办啊……

我没说话，过了一分钟他又说，

英语阅读也不会写了怎么办啊……

我说，格啊，你得相信你自己。

所谓“格”，是当时正在学阳明心学的“格物致知”说，历史老师在讲的时候，将王阳明参破的过程概括为动词“格”，也称“参”，即“坐冷板凳努力学习思考”的过程为“格”。

没等潇潇缓过来，班主任进来了，他说大家这次考的不错，晚自习就不写作业了，放个电影奖励一下。

这晚放的不是《大国崛起》，也不是讲革命艰辛的爱国主义教育片纪录片，而是个励志轻松的电影，带了点爱情元素。

这真是个难得的休闲时光。

我和潇潇都没看过这部电影，他看着情节边侧过身来跟我分析，他认为的这个人物的作用，以及他预测后续即将怎么发展。竟然一一全部应验。

我惊讶不已，反复追问他是不是看过，在骗我。他说真的没有。后来我们坐在班里一同看过好几次电影，果然次次他几乎都能猜中情节和发展。

我后来才相信，他真的没看过，他只是饱识人性的衰微，这才能在红尘中怡然，在人世间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