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周清的试卷泛着油墨的冷光,第四节课的夕阳正缓慢切割着教室的粉尘。我数着试卷边缘的纤维,碳素笔尖在括号间洇出墨点,像无数未成形的句读。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楼板之上你的课桌正被雨水敲打——不是雨,是悬停在四月的雾珠,在黄昏中凝结成透明的茧。
教学楼的旋转楼梯吞没了放课铃。我数着十七级台阶的裂缝,看见你的教室门框悬挂着褪色的圣诞彩带。值日生泼出的水迹蜿蜒至走廊尽头,拖把桶里漂浮着粉笔的尸体。你消失得比融雪彻底,书包带残留的温度在指缝间蒸腾成雾。那天我踩碎了四十六片水洼的霓虹,球鞋里渗进整个春天的寒潮。
家人住院后的第七夜,客厅的电视荧屏滋生出永恒的雨林。周杰伦在2004年无休止地巡回,爆米花碎屑在沙发褶皱里筑巢。凌晨三点冰箱的嗡鸣中,我撕开第十七个果冻包装,胶质颤动的声响惊醒了休眠的挂钟。某个宿醉的黎明,楼下的音像店突然播放《晴天》,我蜷缩成子宫里的胚胎,用抱枕堵住决堤的晨光。
转角的黑伞在梅雨季绽放时,我听见血液逆流的轰鸣。陌生少年的帆布鞋踏碎水镜,你马尾辫的弧光割裂雨帘。柏油路面的裂缝涌出黑色沥青,将我的倒影浇筑成混凝土雕塑。那夜浴室镜中的少年长出银丝,像早衰的梧桐在暴雨中褪去青皮。
真相像迟到的挂号信,在蝉鸣最盛时叩响门扉。沃尔玛的冷气中,你耳垂的碎钻闪烁成密码,我们沿着货架构成的迷宫折返。你说那天的病假条被夹进《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说医务室的吊针如何偷走四月。江风掀起你校服的下摆,对岸霓虹在泪腺折射出棱镜,我忽然看清自己掌心的爱情线早已布满冻疮。
红酒在纸杯里漾出暮色,我们默契地略过所有可能性的岔路。你睫毛上的泪珠让我想起十年前悬停的雾,那些未落的水滴终究在时间里结晶成盐。当我们起身告别,晚自习的铃声正穿透十年光阴,在咖啡杯底沉淀出褐色的年轮。
此刻窗外悬铃木的新叶簌簌,十五岁的雾珠终于坠落。我拾起当年试卷边缘的墨渍,在2025年的晨光里,为所有未完成的括号填上苍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