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归高兴,真要开学了,赵文斌有点踌躇。
赵红英是老大,又是女孩,底下弟弟妹妹,妹妹马上也入学了。三个人都读书,就是学费书本费也不少了,一年到头他们也没多少钱。中学很远,早出晚归,一个丫头天天跑,只怕跑不下来,也让人担心。再说,后面还有高中,能考得上?花无百日红。考不上白花钱还费了许多功夫。
内心里,他想着,如果是儿子这么优秀,那砸锅卖铁外加其他,他是愿意的,儿子就是考不上,有念书的底子,去学个什么手艺也是好的。但是他听老婆的,老婆孙银花说话有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孙银花一心想要女儿读书,全乡第一,第一,如果这不算是读书的料,还要怎样。
赵红英就去上学了。中学在一个山洼里,不过,山也不高,就是路远。早晨起来,天不大亮外面有点雾,也不怕,走大路,还是熟悉的大路,她常常走那路去店里拿蛋换盐换煤油的,人家的屋子朦朦胧胧的,她认得出是谁家,不怕。过了赵家墩,天就白了些,有人出来在田埂上晃了,更不怕。这一段大路要穿几个大队的,然后转去小路过一段田埂绕几口大池塘,上山坡,就到了。
那几口池塘在清晨看着有点阴森森的,赵红英尽量不看。高岸深塘,塘边的草都很深,又不着人家,塘里水深灰色,纹丝不动,要是突然哗啦一下,她心里就一惊,忍不住拍拍胸口。塘埂上的草有点绊脚,不小心就感觉是哪里一只手薅住了脚脖子,吓得人一身汗。
冬天,池塘里冒着丝丝缕缕的气,水面上也是一层水汽在轻轻地流动。似乎里面蛰居着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好在这时候,或远或近也有个把同学背着书包在田野里弯弯绕绕的。
学校有些旧,青灰的砖房,教室里也不大亮。学校还有食堂,赵红英也没钱去食堂吃,自己带一点饭或者粑粑就一点咸菜,有人连午饭都没得吃。
傍晚背着书包走回去,冬天也是天黑了才能到家。开始是一帮子人一起走,在夕阳里背着书包迎着光往家走,路上的树和人都拉着长长的影子,盖到田里很远的地方。
到天黑了往往就剩了她一个人。本村的赵洪才初三了,他家里找了老师让他住校。赵红英一个人的时候就在公路上大声地唱歌,把会唱的歌一首接一首地唱,唱完了就背书。或者小跑着,让啪嗒啪嗒的声音灌进耳朵。她不喜欢听田野的鸟叫,拖着长长的声音,有时候经过时突然扑腾一声响,让人的心也扑腾一下。四处看看,电线杆子影影绰绰的,树影摇摇晃晃的,心又忍不住扑腾起来。
然后听见母亲的声音,在风里一丝一缕地飘荡:红英诶。那是最好听的声音,她听着鼻子酸酸的,心里想大声唱歌,可是眼泪有时候就掉了出来,她擦擦眼睛大声地答应着:诶。脚下啪嗒啪嗒更响亮,带着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