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两点的急诊大厅,只有治疗车滚轮偶尔划过地面的轻响。突然,一阵尖锐的争执声像石子砸进静水,“砰”地击碎了满室沉寂。原本坐在长椅上打盹的医警猛地弹起身,制服下摆还沾着半截没抖落的褶皱,便循着声音快步奔去,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脆响在走廊里格外清晰。
到病房门口,他飞快往里睃了一眼——没见推搡,也没见红着眼的撕扯——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手从腰间挪开,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
屋里,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攥着病历夹,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急:“你到底是不是他家里人?”
对面的中年男人缩着肩,灰扑扑的夹克领口磨得发亮,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头点得像捣蒜:“是是,我是,我真是他弟弟……”
“是就进去陪着!”医生往前递了递病历夹,语气更急,“他现在意识不清,刚输完镇定剂还在动,万一从床上摔下来,手臂卡到床栏骨折了,谁负责?”
男人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在身前摆了摆,声音压得更低:“我……我也身体不好,刚才站这儿就头晕,实在撑不住……”
“没人让你干重活!”医生深吸一口气,放缓了点语气,“就进去坐在床边,他动的时候扶一把——你看他现在还在扭身子,随时可能滑下来!”
男人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往病房里瞟了瞟又飞快收回:“没事的,就……就这样躺着也挺好,他平时也爱动……”
“他是你哥!”医生的声音又提了起来,带着点无奈,“你作为家属,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
“我真头晕,不能陪。”男人重复着这句话,脸上依旧挂着笑,语气却像涂了油的石头,任医生怎么说都油盐不进。
病房里,病床上的老人半张脸肿得乌青,紫黑色的淤血从眼角蔓延到下颌,连原本的轮廓都看不清。他张着干裂的嘴,含混地嚎着:“姐~姐~”声音又哑又颤,在安静的病房里飘得很远。
可从头至尾,那个被唤着的“姐”都没出现。
之前在护士站填表的保洁阿姨路过,压低声音跟旁边的护士嘀咕:“哪能来啊?下午我看见她了,就站在走廊那头,护士问她是不是病人家属,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我早就嫁出去了,跟他家早分家了’,说完就往楼梯间躲了……”
医生攥着病历夹的手紧了又紧——事态紧急,可他没法硬押着人进去。幸好这时候,病床上的老人眼神清明了些,不再胡乱扭动。护士赶紧拿过约束带,轻轻缠在老人手腕上固定好,医生凑到床边,声音放得极柔,反复叮嘱:“你一定不要动啊,手伸伸直,乖乖躺着——我们在救你,你自己一定要配合好,好不好?”
走出病房,医生和护士都没走,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监护仪的绿灯规律地闪烁,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滴往下落,机器运作的“嗡嗡”声里,病床上的老人像一叶摇荡在风浪里的孤舟,没有亲人的扶托,只能凭着微弱的气息,听凭天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