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八分,天还是灰的,像没洗干净的玻璃。街边的路灯还亮着,在雪后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条橘黄的光带。
我刚拖完地,正准备把热豆浆换上新的一壶。玻璃门外窜进来一团黑影,一只猫,小小的,脖子上戴着个红色的铃铛。
它不是第一次来了。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零零八”,因为它总在这个点出现。
它不让我靠近,也从来不叫,只是在门口那张便利店广告垫上坐一会儿,有时会舔舔爪子,有时望着货架发呆。
第一次见它,是一个下雪天。我随手丢了一块肉松饭团的角落在门外,它默默地吃完了,然后就一直来。
我没喂它什么,也不敢摸它。我们就像两种安静的生物,恰好在同一时刻,落进同一间亮着灯的小店。
有一次,它靠近了一点,我以为它终于不怕我了,结果是跑去舔了我放在地上的暖宝宝。
后来我每晚都会准备一个新的暖宝宝,放在收银台左下角的空盒子里。它也总能找到。
今天它只待了十分钟,铃铛轻轻晃了几下,就离开了。我站在门口,看它穿过街道,跳上对面居民楼的空调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便利店里很快恢复了寂静。热豆浆的香味浮上来,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它来过。
我上夜班的这段时间和这只猫的“关系”是我在这个时段里最稳定的社交。
有时觉得它比人还守时,比人还懂界限。
我遇到过很多深夜的顾客,醉酒的,失眠的,做夜班的,有人走进来只为借个厕所,有人拿着五毛硬币买了根棒棒糖,在收银台旁坐了一夜。
但零零八不占便宜,不索取,不吵不闹。
它只是在这个城市最安静的时候,来确认一下我们都还在。
前两天雪下得特别大,我没见到它,心里总有点惦记。特地在收银台下面多放了几块毛巾,把盒子里的暖宝宝提前激活了。
那晚快五点,我已经快忘了这茬,它突然窜进来,身上全是雪,脚步却轻得几乎没声音。
它跳上门口的纸箱,蜷着身子,尾巴把脸盖住了。我轻手轻脚地从热饮柜拿了一瓶牛奶,没开封,只是放在它旁边。
它没动。我也没催。我们就那么静静地待了二十分钟,像两个刚被这个世界温柔地允许存在的生物。
走之前,它蹭了一下我拖把的木柄,不算是亲昵,但足够特别。
我曾跟朋友提过这只猫,他们笑,说我是不是太孤单了,才会对一只不说话的动物如此上心。
我没反驳。因为他们说得对。
夜班不像白天那样喧闹,事情做完以后,就只剩等待。等待一个新的顾客,等待天亮,等待某个时刻的过去。
所以每一次猫的出现,就像给这个等待装了个进度条。
有时候我想,零零八是怎么知道便利店开着的?
是不是城市的某个角落也有属于它的地图,哪一盏灯总亮着,哪一扇门总开着,哪里有一个不打扰它的人。
人类的深夜,是灯光下的清洁工、出租车司机、写不完代码的工程师和便利店里卖咖啡的我。
而动物的深夜,大概也有属于它们的路线。零零八也许不只来我这里,也许还有别的夜班朋友。
想到这儿,我居然有点吃醋。
刚刚整理库存的时候,在货架后发现一个发霉的饭团,应该是那次我喂它的剩下角落。我没舍得扔,就装进了一个透明袋子,贴上标签“零零八的纪念品”,放进了我自己的储物柜。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事儿挺重要的。
有个客人来加热便当时,听见我跟猫说话,调侃我:“你这样都能和猫做朋友,谈恋爱应该也挺容易吧。”
我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因为我知道,人和人之间,有时候比人和猫之间还难。
猫至少不会骗你,不会忽然拉黑你,也不会在凌晨三点消失不见。
今天这篇日记要早点写完了。快五点,我得备货了。
也许明天凌晨四点零八分,它还会来。
也许不会。
但我会留着那个盒子,热好豆浆,把灯开得亮一点。
这是我和它之间的默契——我不追,它不躲,我们只在这间小店的缝隙里,做彼此寂静时刻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