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去年六月份,小区门口多了一个卖包子的摊位。
摊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士,小麦色皮肤,脸上总是带着朴实而爽健的笑,如果仔细看,面颊上总是有着淡淡的红晕,点点褐色的小雀斑调皮地散落于红晕上。
听口音像北方人,字正腔圆,普通话很标准。自从无意中尝过她的红糖馒头—松软香甜,总是像一个开心的娃娃样张着嘴巴大笑着—我便总光顾她的小摊。
之所以叫做破酥包,是因为包子皮不是传统的一层,而是层层叠叠,像千层饼似的拥有很多层面皮—有一次,我又去光顾时,她的老公,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如数家珍地说着。
我喜欢层层叠叠的破酥包。自从来到江南,很难找到中意的面食。何况她们的小摊上,除了娃娃笑脸似的红糖馒头,还有爽辣口的酸豆角,香气浓郁的牛肉包,每一种馅料的包子,淡黄微红的油脂沁入了层叠的面皮内,咬一口便喜悦无比。以至于从六月到十月,几乎每一天的清晨我都会去光顾破酥包的小摊。
破酥包摊位总是很多人。很多时候,排在前面的阿姨,总是先慢悠悠地问一遍:“还有什么包子啊?”
她便面带笑容,热情洪亮地介绍一遍:“有粉丝的,酸豆角的,萝卜丝的,酱肉的……”“哎?酱肉的,是什么样的呀?”阿姨又慢悠悠地发问。
“酱肉的就是新鲜的猪肉丁拌上不辣的酱,很香……”“哦,那我不要。粉丝的是什么样的?”
“粉丝馅的里面主要是细粉丝……有些辣的,阿姨。”
她仍旧满面笑容,声音洪亮如初。“哦,辣的啊,辣的我不要。我来一个……”
好不容易确定馅的口味,到了付钱环节。
阿姨慢悠悠地掏出一张纸币,她依旧满面笑容地接过,“好嘞,阿姨,我这儿没零钱,您稍微等我一下,我让我老公送来!”
等沉默寡言的男人将零钱送过来,她便用粗糙的手面值一元的纸币,一张一张地捋好,点清,送到阿姨手中:“给!阿姨,您慢走!”而后,便继续招呼着后面的客人:“来啦?吃什么馅儿包子?好嘞!我给你拿!”
暑假,每天一大早便去工作室上课,第一节开课时间早,步履自然便匆匆。
有时,前面的顾客用时太久,我便不时低头看时间,面露焦急之色。女人便把目光投过来,对眼前正在选择口味的顾客说,“我先给她拿,您选着,她上班着急。”我感激地笑笑,她亦笑笑,还是那么爽健朴实,却有一种独特的美,像是沐浴在初阳下的一朵野花。
入冬,母亲看我工作生活实在繁忙,过来帮我料理家务。母亲每天早晨会准备好饭菜,于是去破酥包摊位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但每天早晨,我几乎都会朝破酥包摊位习惯性地投去目光,天气越来越冷了,破酥包摊位依旧每天都在。她在寒风中冻得直搓手,脸上的笑容还是如初,像冬日的暖阳。
一日,楼下突然多了一家早餐店,就在破酥包摊位的旁边。早餐店有汤有饼,饼的种类繁多,味道可口。破酥包摊位的人明显渐渐少了。
新早餐店的饼味道很不错,我接连去买了几次,破酥包似乎渐渐被我遗忘了。
一日,我终于受不了新早餐店的饼的油腻,渐渐怀念起破酥包的滋味。破酥包里也有油脂,但是却恰当好处,不腻,味蕾也不乏味。
我又去了破酥包摊位。她看到我,目光带着惊喜,露出更为灿烂的笑容:“你来啦?吃什么?”我心底突然涌出一份感动,被人记得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看到她穿着一身素底碎花小棉袄,面容依旧有淡淡的红晕。“你是做什么的啊?”她突然问我,依旧笑容满面。
“我啊,教语文,自己开工作室。”她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羡慕,“真好,羡慕你们这些文化人。”她笑笑,似乎有几分羞涩。
又是一周没有去破酥包摊位。今天,我突然想起了久违的破酥包,便满心欢喜地前往摊位,却没人。破酥包在小区旁边的菜市场里有摊位,我想起上次去的时候,她们也是在菜场里面的档口里。应该是天气太冷了。
于是我进去,循着过往的路线,找到熟悉的牌子,牌子上是遒劲的墨黑大字“破酥包”,目光再往下,往日熟悉的面案不见了,机器不见了,蒸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张崭新的火锅桌子,不锈钢的桌体散发出冷冷的光泽,我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