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旭日如同一朵初萌的红海棠,海边的落日撒下一片成熟的映山红。
这座城处于山围之中,以茶闻名。山连山为脊,路接桥为筋,水盈水为肌,枝衔叶为肤。
进入六月,河水南岸的路上,栾树已经准备好开花。茂密的枝叶剪碎了路灯的光芒,昏黄慵懒的灯光零落在阿申的肩上。w与阿申同坐在公交车站牌前的长椅上,却将自己完全置于一尺外的黑暗之中。良久,w点燃了手中的烟。
“我不太习惯在有光和有人的地方抽烟。”
“这条路上的灯很少,尽头是一座僻静的茶庄。平时除了晨跑和骑行,其余的时间简直比油画还要安静。”
方才,随着清脆的扳动火机的声响,灯光与黑夜的边界暂时消弭,阿申转头看了一眼w:大学里初见时,阿申就发觉她的五官十分贴合竹久梦二笔下的美人面庞,尤其是一副天生优雅的眸子,两汪温柔深邃的眼波,就连四簇纤长微鬈的睫毛也难免沾染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易碎感。
“你好像,”w轻轻地掸了一下烟灰,“对这座城市的路挺熟悉。”
阿申的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搓着:“熟悉倒是谈不上,但这里挺多路都让人觉得戛然而至。比如,宽阔的上海大街居然只路过了个公园的侧门就收束成一段十分袖珍的路了。”
“我倒觉得,是你太注重仪式感了。生活中戛然而止的东西太多了。”w提出要去河堤下的小径上走走。河水涨潮,空气中春日的黏腻已随絮而去,晚风平衡白日的湿热气息。与小孩交错而过时,w把夹着烟的手别到了身后。
等走到桥下,周遭明亮起来,小径边沿变得宽阔,足以容下三两摊贩。阿申点了两份玫瑰味儿的冰粉。桥上突出的观景台总有不知名的年轻乐队在驻扎演唱。乐声传到桥下,w不经意地跟着哼起调子:“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
“大概是夏企的《度过此刻》吧。”整个夏天的夜晚,阿申都爱上了与w一起散步。二人对日常琐碎喋喋不休,过往难忘则浅尝辄止。回到现实又形同陌路。
栾树的花期很长,栾花边开边落,等到盛花期,路上铺满金黄,就像是秋天提前到来了一样。w的头发也留长了,有一半自然散落在背上。烟圈使阿申逐渐看不清眼前的w,然而又觉得隔着一层或许才是二人保持舒适关系的奥义。走在回校的小路上,二人遇到了一只流浪狗,w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逗它。它跛着一只脚一路颠到w的跟前,w蹲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阿申下意识地退到w的身后,退到路灯的阴影里。
“你怕狗?”
“嗯。”
阿申终于能确几天前站在图书馆门口等人来送伞时看到的人就是w:她有一半头发自然散落在背上,双臂环着一只笨重的箱子,又腾出一只手十分勉强地撑着伞,脚步柔缓地向教学楼的车棚走去。
雨一直下着。第二天,阿申去教学楼上早自习,停车时看到车棚深处的纸箱,里边卧着一条毛色斑驳的狗,他的左后腿断了一截,身上盖着件女式外套,旁边还有些许残留的猪肉脯碎渣。纸箱上还斜架着一把黑色的伞,大概是用以挡风。
秋天还是到来了,w不再与阿申联系,也没有告别。
栾树结出了如灯笼般的蒴果,阿申想起小时候,环卫工将落下的蒴果清扫成一座小山丘,自己特别喜欢跳进去玩。阿申坐在河北岸的石栏上,第一次端详着白昼里的河面:河水退潮,布满青苔的石头裸露出来,看见了太阳。
在这里,人们春日放筝,夏日垂钓,秋日登高,冬日胡同里买鸡蛋灌饼的人家经常满座。阿申照常绕着这座城的轮廓骑行,又掉入人群,穿梭其中,匿了踪迹。单车前筐里还卧着一只毛色斑驳的狗。
“我在山顶追赶日出,你在海边等待日落,我们追求的喻体南辕北辙。”
“可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阿申第一次登上了河南岸伫立的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