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李家的人们都早早起床,开始各司其职,准备迎接新娘子进门。
李瑞暄给小妹妹随便擦洗干净,重新裹好薄被,随手放在炕上就出门忙活去了。
艳阳高照,槐花飘香。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后,一乘花轿抬进了李家院子,新娘子赵新芹成了李家第一个儿媳妇儿。
李家院子里的流水席上热闹非凡。
李鸣岐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满面红光地坐在首席上,热情地招呼着前来送亲的娘家人。王桂平带着年幼的儿子陪同在座。
客人们酒足饭饱之后,一个个说着吉祥恭喜的话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曲终人散,酒席的喧闹渐渐消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槐花香的混合味儿。草虫们似乎也被酒味儿熏醉了,发出的鸣叫声也不如往日清脆,有点儿断断续续的。
作为婚事的主家、作为李家的当家的,李鸣岐居然做到了在长子的婚礼上滴酒不沾。这在东北,不论是当时,还是现代都是难上加难的事儿。他不但做到了,而且还让宾客们尽兴而归,李鸣岐的社交手段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晚饭后,李鸣岐把留下来收尾的王桂平夫妇叫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泡上一壶芬芳扑鼻的茉莉花茶,兴致勃勃地要和小舅子聊聊天。
王桂枝和刘柳香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手里也端着一杯香气缭绕的花茶。
瘦弱的王桂平略喝了几杯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些不自然的红晕。他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茶,笑着说:“真香啊!姐夫这茶好喝。”
刘柳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有意无意地清了清嗓子,发出类似提示的声音:“嗯哼,哼哼!”
王桂枝看着弟媳妇有点紧绷的脸,关切地问道:“弟妹怎么了?不舒服吗?”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这两天也是辛苦你们娘儿仨了。”
刘柳香马上收起脸上微微的不悦表情,露出有点勉强的笑容说:“也没啥辛苦的。姐姐家办喜事儿,咱们也沾沾喜气不是?也让大妞见见世面了。”她特意把“大妞”二字咬得重重的,眼睛直直地扫着坐在炕上的丈夫。
王桂平在妻子如此不加掩饰地提示下,想起刘柳香私下多次提到的要求,脸色越发红了几分。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李鸣岐,有点斯斯艾艾地开口说:“咳咳,那个,姐夫,那个—”
刘柳香看不下去丈夫的窝囊样儿,大声咳嗽着:“咳咳、咳咳!”
王桂枝有点急了,伸手要替刘柳香拍拍背,顺顺气,嘴里说着:“你喝口水,喝口水吧。”
生意场上打滚许多年,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的人,李鸣岐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小舅子有所求,而且是被弟媳妇强压着的。
他也不忍心看着老实巴交的小舅子为难,直截了当地说:“他舅舅有啥事儿,直说吧。只要是你姐夫我能使上劲儿的,绝不推辞。”
听到这句话,刘柳香松了一口气。虽然两家走动得不大频繁,她却是知道,这位姐夫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只要他应承下来的事儿,就可以放下心了。
王桂平闻言也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沾了姐夫不少光,如今平和顺利的生活也是得了姐夫的济,心里真的很感激。
如今又要麻烦姐夫,他还真有点开不了口。可是,刘柳香逼迫得紧,而且自己也的确能耐有限,如果姐夫能帮忙,肯定事半功倍。
眼下姐夫把台阶搭好了,王桂平乐得就坡下驴,笑呵呵地说:“我们还真有点儿事儿要麻烦姐夫呢。”
李鸣岐好看的眉毛挑起来,没有吭声,等着下文。
王桂平一鼓作气地把事儿说出来:“就是我们家大妞年纪大了,想给她说门亲事。我虽然在汇海楼当个小掌柜的,接触的人有限,也不认识几个人,所以—”
刘柳香忍不住插话道:“姐夫你人面广,就帮帮咱们,给你外甥女儿说门好亲事吧。”说完,嘴里还低低地嘀咕着:“还不是因为他这当爹的没能耐。”
听着刘柳香的插话和不算太小声音的牢骚,李鸣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说话。
一向以夫为纲的王桂枝很惊讶,她看着毫不掩饰对丈夫不屑情绪的刘柳香,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了。她头一次发现,也许弟弟的家庭生活并不是很快乐。
王桂平的脸胀得更红了,他几不可查地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说:“还请姐夫帮帮我,给大妞说门亲事吧。”
李鸣岐不忍直视小舅子的难堪,立即痛快地答应了:“没问题,大妞的亲事是吧,这事儿我来找人家,到时候你们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王桂平高兴地说:“那就拜托姐夫了!我替大妞谢谢她姑父了!”
王桂平是从内心深处钦佩和感激这位貌似博学多才、无所不能的姐夫的。他自己赖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自己的亲事、每逢自己遇到困难,都是这位姐夫大力支持的。
他完全不知道的是,这位姐夫对他的帮助将远远不止于此。只是事情发生时,他已经不能亲自体会和表示谢意了。这是后话。
李鸣岐豪爽地一挥手说:“咱们是一家人,客气啥呀。”
大事敲定,王桂平夫妇都轻松了许多,一起笑着说:“谢谢姐夫!”
东屋里扬起一片轻松愉快的笑声。
西屋里忽然响起一阵子骚动,李瑞暄的大嗓门毫无顾忌地大喊着:“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啊?!”
大妞、二妞的声音也或高或低地响着,带着几分慌乱和不安。
李鸣岐不悦地皱起眉头,看着房门说:“这丫头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呢?“
王桂枝急忙打开房门,走到西屋里,嘴里说着:“咋的啦?喊啥呢?”
李瑞暄看着身高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母亲,不耐烦地说:“喊啥?你说喊啥?”
王桂枝一头雾水,却天生有点怵这位已经长大成人、性格泼辣的女儿。她小声说:“你爹让我来问问的。”
“我爹,”李瑞暄轻声哼道:“哼,就会拿我爹说事儿。”她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你宝贝闺女不见了!”
“啥?”王桂枝有点懵,追问道:“你说谁不见了?”
李瑞暄不耐烦地大声说:“你宝贝闺女不见了!”
王桂枝急了,继续追问:“你是说你妹妹不见了?她都不会走路,怎么会不见了?”
李瑞暄极其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气哼哼地说:“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在找吗!”
“你把你妹妹放哪儿了?”王桂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高起来,有些尖锐地说:“今天家里人来人往的,你妹妹那么小,不会走,不能说,你也不好好照看她?”
李瑞暄万分委屈,忍不住大喊大叫:“我今天也没有闲着,我就是你们家的老妈子,我—”
李瑞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威严的声音喝止了:“你喊什么?还有个女孩子样儿吗?”李鸣岐和王桂平夫妇也走进了西屋。
李瑞暄瘪着嘴,忍住了嘴边的话,眼眶也有点儿红了。
刘柳香快步走进屋内,低声问着自己的女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忽然间,一道细细的啼哭声响起,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 哭声来自只有一掌高缝隙的炕柜下面。
王桂枝速度惊人地猛扑过去,伸手在炕柜下面一摸,掏出一个小被卷 — 裹在薄被里的李瑞晶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细声细气地抽泣着。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纷纷笑着说:“这孩子怎么滚到炕柜下面去了?”“好在她哭了,要不真不知道去哪儿找她呢。”
说着,李鸣岐和王桂平退出了西屋,留下一屋子的大大小小的女人。
大妞想起来一个问题:“小表妹不是还拉肚子吗?这会儿不会臭了吧?”
王桂枝赶紧打开薄被,发现小丫头干干净净的。被完全忽略,一整天没吃没喝,反而治好了李瑞晶的腹泻。
李瑞昀婚礼当天发生的小插曲,成为李家好些年的谈笑素材,也是李瑞晶小时候最不喜欢的话题之一。
李瑞昀婚后第三天,带着赵新芹回门之后,李鸣岐把长子夫妇叫到跟前,立下了规矩。
“你今后每个月可以回家四天,晚上可以在家过夜。”李鸣岐对长子说:“其余时间都在柜上,不能随便回家。”
李瑞昀点点头,没有吭声。
“老大家的,”李鸣岐对赵新芹说:“你明天起,就帮着你娘做饭、干家务活儿。”
赵新芹温顺地回答:“是。”
李鸣岐对儿媳妇的态度颇为满意,他放缓语气说:“咱们李家也不是不讲人情的人家。等你生了孩子,每年都可以回娘家去住上一个月。”
赵新芹有点意外地抬头看着李鸣岐,小心翼翼地问:“生了孩子每年可以回娘家住一个月?”
“对啊。”李鸣岐很肯定地回答:“生了孩子就可以。”停顿片刻,他补充道:“不过,回娘家住的话,要给家里每个人做双鞋子带回来。”
在王桂枝有点惊讶的目光中,李瑞昀和赵新芹默默接受了李鸣岐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