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黎氏身子越发沉重,呕吐也加剧了,温如玉只能干着急,正想打发张华去黎飞鹏家问他请医生的话,只见黎飞鹏的随从来了说:“于先生坐车来了,现在门口等候。”
温如玉急忙出门把于象藩接进书房,问黎飞鹏怎么没有一起来。
于先生说:“他跟我是好朋友,原本想一起来,没料到他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过两日再来。”
温如玉陪他吃完茶,便带他去看病了。
于先生看了看黎氏,摸了脉象,按了按肚子,看了看大便,便问温如玉是否有之前方医生的药房,温如玉拿出二十几张药方,于先生看了五六张,便说:“方医生治错了,他一直用行气的药,可是老夫人这个病需要调气养血,不能行气。”并且解释了一番医药理论和老夫人的病案。
温如玉听了,含泪道:“生死二字,全凭先生垂怜。”说完又哭了。
于先生让温如玉找来人参,和附子、肉桂一起煎好冷服。
黎氏吃完药,不一会儿,一个丫鬟出来说老太太吃完药,肚子一阵响又腹泻了。
于先生听了,只是闭目摇头。
温如玉问他怎么办,于先生思忖片刻说,“按照刚才的方子再煎一碗药,趁热喝下去。”
温如玉也顾不上陪客人,自己亲自煎药,黎氏服药了,还是腹泻不止。
于先生说:“气已下脱,门户不固,我无能为力了。”
于是便起身告辞,温如玉不肯放他走,哭着求他,于先生说:“长兄休怪小弟直说,老夫人恐怕不能出今晚明早。倒是速速请你表兄来,已尽骨肉亲情。”
说罢,饭也不吃就走了,温如玉见留不住,只得请他去通知黎飞鹏赶来。
温如玉回到书房,大哭一场,走进房内,母亲已经昏睡过去。
温如玉夫妻守着老母亲到半夜,只听得黎氏喊道:“我口渴,拿水给我。”
洪氏问道:“母亲不吃点什么吗?”
黎氏摇摇头,喝完水,她问温如玉:“现在几时了?”
温如玉说:“已经一更了。”
黎氏将一只手往温如玉面上一指,温如玉抱住她,她哭了两声,说:“我不中用了。”
温如玉说:“午间的时候,先生说母亲不妨事,好好调养就好了。”
黎氏说:“我死了也好,省得看你们受苦。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嘱咐。”
温如玉往前凑了凑,黎氏说:“你媳妇洪氏,是个老实人,你素日把恩情都用在那些婊子身上,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念她父母兄弟俱无,孤身一人在我们家中,以后要处处善待她,你们夫妻扶持着过日子。”
洪氏听了,忍不住流眼泪。
黎氏又道:“家里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你养不了那么多,家里被你卖个精光,我还留了两箱皮衣,我死了,只给我穿一两件,剩下的,你们当掉过日子。你之前给我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我只用了八九两,如今还在柜子里。我死了后,给我买副松木棺材,最多花四十两,其他的你们留着过日子,不要浪费钱,丧事简单点办,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死人都不知道。”
温如玉听了大哭:“儿就算做乞丐,也不能买副松木棺材给母亲。”
黎氏说:“你这就是孩子话,人的富贵天定,我如今就是随便路上埋了也没事。”说罢,喘吁了半天,又接着说:“嫖赌二项,我都不担心,你如今没钱,谁会找你玩,尤魁那是前生前世的冤债,以后要是捉拿了他,记得到我坟头跟我说一声,我在九泉之下也好瞑目。”
说着,又哭了:“儿啊,我只担心你以后怎么过啊。你父亲死得早,我又只生了你一个,之前处处顺着你,怕你受了一点委屈。谁知我深于爱你,却是害了你。你遭了官司,要是不做生意还有日子过,谁知道竟被骗至此,罢了,罢了。”
说完又喘息起来。
洪氏说:“母亲说了这么多话,未免劳神,且好好休息。”黎氏方才不言语。
温如玉两口子守到了四更,黎氏又漱了一回口见到温如玉,又想说几句,可是他舌根硬了,什么也说不出。五更后,又昏昏睡去了。
天亮的时候,黎氏醒来想要喝点米汤,洪氏忙将米汤拿来给她,温如玉喂母亲喝了两碗,方才睡下,只听得喉咙内作响,鼻口喘粗气,面色渐渐暗下来。温如玉、洪氏大哭大叫起来,佣人们送来寿衣给黎氏换上,不一会儿,一个家人媳妇说:“太太去了。”一家上下哭成一团。
张华上前劝解温如玉,还要料理后事。
温如玉止住哭声,差遣张华去请他的朋友苗继迁来相商买棺材的事情,温如玉拿出母亲留下的一百四十二两银子,自己添上二十二两,想让张华他们去买个孔雀桫板,后来张华看中了一副好的,回来说要一百八十两,他还差六十两。温如玉到处借钱也借不到,洪氏提议把黎氏留下的两箱衣服当掉,方才凑够了银两。
到了头七,黎飞鹏过来吊唁,温如玉并不搭理,也不给他孝服,黎飞鹏见棺木贵重,祭品整齐,也没挑出什么毛病,就回去了,自此也与温如玉断了联系。
温如玉母亲的七七祭礼过了之后,他不忍给母亲下葬,过了七八个月,方才举行葬礼,此时手里也没什么钱了,家里该卖的卖,该当的当,已经空空如也。
安葬了母亲,温如玉也清心寡欲,素日的朋狐朋狗友也跟他逐渐疏远了,只与苗继迁来往。
可惜他的厄运还没结束,过了几个月,他的妻子洪氏也得了吐血的病,不到两三个月也去世了,离他母亲去世仅仅才一年。此时他穷得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凭着素日跑得勤快的当铺接济以及苗继迁的资助,才草草的把妻子安葬在祖坟。
至此,温如玉已经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不过短短三年,泰安庄的富家公子已经变成赤贫底层了。
果然是人有祸福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