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罗成的假条终于批了下来。临走时交待二小,如果韩岐山抓住那“反动歌谣”的事不放,就全推到他身上。还说家里来了信,他老爹就要官复原职。还旁敲侧击地告诉二小,这可能是他在队上最后的日子,真有点舍不下哥们。那意思是他老爹对他已经有了安排。二小心里空荡荡的,除了对朋友的眷恋,心里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感到的不公。
他索性就搬到了学校去住。他求队长找人在那间办公室兼宿舍的房子里,砌了一盘小些的火炕。房后烧火的炕洞和卫生室的门遥遥相对。能经常看到晓华的身影;俩个人远远的相逢一笑,哪怕是一个眼神,他俩都会息息相通。在二小心里就会涌起许多美丽动人的想象,就会哼唱起什么爱唱的歌来,渴望着夜深人静的那一刻、就会感到风是那样暖,天是那样蓝。 他仿佛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可爱。这是他的美好时光,多年以后一直深藏在心里。
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晓华就开始对丢娃子的癞痢头用药。二小十分佩服她的判断,才用了几天,头上那层白花花的癣片就开始慢慢脱落。乐的赵谝子请他俩吃了顿酒。
那天,二小经不住老赵的夸奖,两个人推杯换盏都喝了不少。我们说过,老赵是陝北人,为人豁达。又爱说爱唱,几乎出口成章;他从小时候给财主放羊吃了多少苦说起;说那财主光使唤人不给工钱、又说到长大后如何跑去参军、在沙漠里剿匪,靠着喝马尿才走出沙漠的历险记、后来说到自己虽然爱发个牢骚,可队长有个啥事都要问问他。听得二小他俩不胜唏嘘,目瞪口呆。
丢娃子他妈就给晓华盛了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凑上来说道:晓医生,拿不出啥好吃的,你就再吃上一碗,别听俺家里胡谝。老赵听罢,假装唬着脸放下酒杯说:
“俺胡谝啥,小看人嘞?”
“瞧把你能的不行。俺问你,大车组前两天每人发了件老羊皮袄,咋不发给你唦?你天天在滩里,不比他们寒苦?”
老赵爽笑一声,朝二小他们眨眨眼:看俺这个婆姨,也是头发长见识短。俺那是不要,这老羊皮袄也不是个啥宝贝。俺在滩里是跟着羊跑,穿着它麻烦的很。知道不?”赵谝子又喝下一杯酒,朝他婆姨咧嘴笑笑,不好意思的嘟囔着:俺唱的要比说的好嘞。随后开了个长长的拖腔,就哼出了一段小调:
“老羊皮袄公家派,白天穿,晚上盖,穿上不脱一槽烂。
老天下雨毛朝外,虱子多了,墙头晒,
再不行,凍一夜,放到火上烤三遍。
虱子乍热攀不住,噼噼啪啪掉一片。
哎呀呀,气的俺婆姨——”二小笑的喘不过气,合着那节奏应了一声,咋啦?
只见赵谝子皺鼻弄眼朝那婆姨一瞄,怪声怪气的唱白道:“哎呀呀,气的俺婆姨不言喘……”一时间,屋里的人大笑不止。那女人撵走丢娃子,挥拳锤了老赵几回,笑骂道:“老不正经的东西,胡咧咧个啥?也不怕人家青年笑话。”赵谝子毫无理会,接着唱他的羊:从公羊唱到母羊,再唱到小羊羔是如何俊俏好看。最后唱到二小和晓医生都是好青年,自己心里是如何感激。
那个晚上,二小对眼前这张浸透了风霜和阳光,泛出红釉般光泽的脸膛,心里充滿了赞美和感慨。那是一种对生命新的体验。这体验又给他带来许多决心;人活在世上,就应该这样。自己还年轻,应该做得更好。他不禁攥住晓华的手,心里热乎乎的,那渴望的一切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