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长凤说,芥菜跟白菜一样,得赶农历七月播种、八月栽秧。
刚栽的秧苗要勤浇水,活稳了就不用太管——除非长久不下雨,天干得厉害了,才需浇点掺农家肥的水。
农历十月割白菜时,芥菜也长大了,通常先把外层大叶剥下腌起来,留着过年做汤团馅。
剥叶后的芥菜株再施点肥,还能接着长。
芥菜耐冻得很,天很寒也冻不死,最多外层叶子发点黄。
白菜割后若地空着,可再补播一次芥菜种,只是之后长出的芥菜会比七月播的小很多。
清明时,除留一株做种,其余芥菜都得整株割了——再养就老得没法腌了。
2
我问长凤:“妈,芥菜为啥一定要腌了吃?”
长凤说:“新鲜芥菜味道苦,没法吃。”
我追问她怎么知道,是不是烧了吃过。
她答没吃过,但很笃定地说“大家都知道”。
倒是清明时的芥菜,往往已长出一短截嫩菜心,切成段跟肉一起烧,像吃苋菜秆那样吮吸汁水,一点不苦,还很鲜。
3
芥菜留种须挑七月播种的,个大,一株菜结的籽就足够。
清明后大概半个月芥菜就开花了,十字花科的金黄小花,比油菜花小,跟桂花差不多。
端午前后,地里的油菜花、青菜花、萝卜花都结籽了,芥菜花也结籽了,籽荚比油菜的更细。
长凤说芥菜籽跟油菜籽一样可以榨油,只是量太少,老家人从没让它派过这个用场。
我说芥菜籽还可做辣辣的芥末呢,当调量用,气味很冲鼻,长凤说她还是头回听说。
4
芥菜分大叶和小叶两种,大叶好养活,小叶易烂心但味更鲜,老家基本都种小叶。
小叶芥菜又分绿、红两种。
红芥菜就是菜叶的绿色里带了一点点红,就是这一点点红,腌后放锅里炒了会出红汁水,长凤不喜欢,所以我家从没种过。
5
山村菜地少,我家每年最多在地头留50公分窄条育芥菜秧,有时连这点地都凑不上。村里大部分人家情况也都差不多,所以芥菜秧很金贵。
同村不同生产队的财发叔家每年芥菜秧都比较富足,长凤说有很多次我家芥菜秧不够,她都是向他家讨的。
财发叔是台州人,勤快得不得了,一年到头四处寻碎地垦了种菜。他妻子秀兰也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夫妻俩就靠这份勤劳养活了六个孩子。
长凤还记得财发叔家经常把鸡蛋大的萝卜囫囵煮,干活回来累了饿了就啃一个。
后来长凤随我一起在外地生活,偶尔回老家小住,财发叔两口子总说:“长凤,去我家地里去拔莴笋(割青菜)吧!”总之有啥就让长凤去弄啥,还明说去哪块地弄。
山里人家菜都少,即使有一点菜多出来也要留着喂猪,不是谁都肯让人去自家地里随便弄的。
6
无论掰下的芥菜叶还是整株割下的芥菜,腌的步骤都一样——
先放太阳底下晒软;
堆两天,让原本翠绿的叶子稍微转黄;
洗净,用稻草扎成小束滤干水(早上洗了滤到晚上就行);
切碎,放竹匾里晒到半干;
加盐揉透,塞进瓶罐或冬菜幇里压结实,再在上面压一块石头。
这样子过上一个月就能吃上味道鲜美的腌芥菜了,要吃时从幇里摸点出来,又继续把石头压上盖严便可
7
长凤说有时等不及想吃腌芥菜,晚上就把幇放进灶锅的洗碗水里,靠着灶的余温,过一星期就好吃了。
如果想把芥菜腌到天热了吃,腌的方法要更讲究:在芥菜表面铺一层粽叶,用土把幇口糊住密封,待吃时再拆封取菜。
早年没有冰箱,热天即使腌菜也放不住,所以拆封后芥菜得很快吃光。不过那时家里也实在没什么菜,一幇腌芥菜很快就吃光了。
若家里有养水罐,腌芥菜会更方便,也能保存更久:在芥菜上面加一层毛竹片,用小石头压住,扣上罐盖,在盖沿处加水密封,要吃时摸些菜出来再照原样封上。
8
春天长凤常用笋丝或豆腐干炒芥菜,或三样一起炒,鲜得很。
夏天烧饭时,在蒸架上摆个碗,碗里放一把芥菜,加点油和水,饭烧熟了,芥菜汤也香了。
最让人念想的还是老家汤团:皮薄如蝉翼(仅1毫米样子),轻轻一口咬下去,嘴里就全是馅,关键这个馅真的超鲜——
用腌芥菜、豆腐干和肉末一起切碎炒香(若爱辣就加点红椒),味道是真好吃,却不知该如何形容。
只是包这薄皮汤团太考验手艺,我姐像长凤心灵手巧早会了,我却至今也没学会。
9
我跟长凤说,城里人把腌芥菜叫做“雪里蕻”。
长凤说她知道,她嫌城里卖的“雪里蕻”“颜色不正宗,肯定是腌法不对,腌的时间估计也不够”,不爱吃。
她离开老家随我们一起生活的几十年里,老家亲戚几乎每年都会捎来新鲜芥菜给她腌,我姐前几年还送来一个小冬菜幇。
如今年已耄耋的长凤仍亲手腌芥菜、包薄皮汤团。每次吃,我都恍惚还在老家,恍惚自己还未长大,我妈长凤也从未老去。
END
作者简介:九月漫漫,又名九月,70后女子,向往在读闲书写闲字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