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陈晓看来是很矛盾的人类,他们每个都不一样,又每个都一样,很是无解。
陈晓的爸爸二十二结婚,三年后陈晓出生,时到7岁才从外婆家回到爸妈身边,从中计算陈晓从见到他开始他已经年近三十岁,该是而立之年了,陈晓本该看到的是撑起一个家的男人,然而她从小看到的是躺在家里床上打手机游戏,在茶馆推牌九,动不动就动手打妈妈,满口粗言秽语的高大的男人,她清晰地记得长廊前头的那个房间,那两张木床,甚至记得那时他打是那种用飞机打落下的炸弹类的游戏,声音很响,打得非常好,等级很高,能坚持特别久,陈晓甚至觉得,爸爸好厉害。她当然记得爸妈一言不合就在深夜中声嘶力竭的争吵,男人单方面的殴打,妈妈尖锐的叫骂和哭喊,陈晓忘不了小时候妈妈抱着她和弟弟哭,说着同归于尽的狠话,忘不了中学时好不容易放假回家生日之前男人还是在她面前拳打脚踢的场面,忘不了当弟弟长大之后还要对着他说你再打我妈妈,我弄死你,忘不了大学了,陈晓打电话回去还是听着妈妈抱怨如何如何厌恨这个男人,她蹲在楼梯口哭的时刻。
不止陈晓,全家族的人全街道的人都看着,见过,只是后来,谁都忘了。
因为有一天,这个男人好像被打通的任督六脉,变成一个憨厚善良的大哥,一个想要努力负责家庭的一家之主,吃苦耐劳,对妻子都偶有温情的丈夫,突然间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男人,他轻易的被原谅了,再谈论起来,姑姑一句轻描淡写的“那是,哥哥确实不成熟。”彼时她口中的大哥已经五十几岁了,她像在说以前种种不过一个小孩小时候不听话,不懂事罢了。
她记得她小学时老师让写一篇喜欢或者不喜欢父母的主题作文,所有人都写着《我爱爸爸妈妈》只有她写的是《我恨爸爸》这篇作文不知道怎么就被爸妈拿到手里。作文大概也是在控诉爸爸“家暴”的劣性,那是陈晓第一次见沉默到有些许伤心的深情,陈晓在羞愧于秘密被看到之余,也心中带着抵抗的心情,在挑衅。
但是时间能和一切和解,当一个山一样的人慢慢变老,展示他脆弱的一面,心变得柔和,你开始找一切理由为他开脱,做自我的开解,虽然陈晓见过一切他残忍的模样,也见过他被生活鞭打的模样,他也曾为了一家的生计被生活磨了一层皮也不曾放弃,也曾为了创造比长廊更好的生活环境而默默付出,也曾作为大哥作为父亲为自己的孩子兄弟姐妹站在风雨前面,让他们安心,他像一棵从小就被种下阴影下的树,一点点的往阳光边上伸展,带着赎罪般的心情,无声无息的张开枝干,等着岁月忘却那些脆弱的卑劣的过往。
陈晓对父亲感情也十分矛盾,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很相似,有暴力的因子,有懦弱的性子,遇到问题逃避为主,爱恨都太沉重,她有时候很爱他,想跟他一起去钓鱼,带他一起去旅行,一起吃好吃的,单独走走散散步都是开心的,有时候又很难过,难过的是时不时那个卑劣的男人又在脑海里闪现,提醒她不该原谅,但是为什么谁都可以原谅,她不可以。
陈晓半生都在渴望和家庭和解,成为一个暖心的女儿,不要排斥家庭不要害怕新生,但是那些深入骨子里恶劣因子该如何剔除,空洞的曾经如何填补。或许未来几年时间会给她答案,她之所以记录把记忆抽丝剥茧的敞开,也许也是和解的一种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