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和爷爷两兄弟久别重逢,两个男人相拥一起抱头痛哭,时间如白驹过隙,似乎在一夜间,两个小时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一起去村东边坡地上抓野鸟,一起去湍急的河里潜水摸鱼,一起在树林坟头边的山捻树上摘山捻子的小男孩,就长成大人了。我大公去海南是1954年,那一年爷爷刚上初中,大公临行前的一个晚上,交给爷爷一张折起来的宣纸,交代爷爷在他出发后,读给曾祖和曾祖母听。
“孩儿立志出乡关,马(闯)不成名势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在大公离家那天的晚上,爷爷把这句话读给了曾祖和曾祖母。其中大公不会写“闯”字,写了一个“马”字,爷爷琢磨了很久,才勉强猜到这个字可能是“闯”。对于爷爷这种看了很多书的所谓“读书人”,一看这句式就不是大公的文化水平能够写出来的,很明显这句话是从别处抄过来,具体在哪里抄,爷爷也不知道。后来爷爷和我说的时候,我上百度查,才知道出处。大公闯荡琼岛的野心,也是够大的,不知道大公摘抄这首宣言自己雄心壮志的诗句时,他是否知道这句话的具体意思。
自己的大哥回来,爷爷一扫这几天的倦态,就像小时候跟在大公脚后跟踩着大公走过的泥路一般,拉着大公去距离村子4里路的集市上逛。三年后的乡村集市,已经和大公记忆中的集市有明显的不同了,以前集市上,还有很多东西可以买,现在也只剩下一下附近村里人做的甜品小吃可以买,比如本地有名的“鸡屎糖”、“糖芋头”等等,俩人买了两块“鸡屎糖”,还买了一包“芋头糖”带回家给奶奶,爷爷知道奶奶喜欢吃甜食,但是又不喜欢吃“鸡屎糖”那种有点特殊味道的糖,“芋头糖”是最合适不过了。俩人在路上边吃边走,还特意走了他们小时候经常走回家的小野路。大公和爷爷说了很多关于他在琼岛的经历,这些经历就像洪水来到村子一般,一下子就把低洼的地方变成像湖面那般大。
大公出发后,和村里的那人,走了几里路就到我们那里人出去外面闯荡经常坐车的汽车站,说是汽车站,就是一个简陋的茅草棚搭起来用作乘车人临时避雨的地方,一天两班车,一早一晚。以前出外还需要管辖几个村的乡长出公证,曾祖用两条青鱼把大公出外的证件办了下来。大公和村里人坐上那辆车顶覆盖满是污渍的帆布的汽车,一路上汽车摇摇晃晃。肚子里早上吃的东西,连着昨夜吃的东西,都搅合在一起,在大公的胃里肠里翻滚,大公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在半路吐得一干二净。村里人笑话大公,“你一个毛头小子,从小在村里打野鸟,抓鱼摸虾的,怎么就像一朵被晒蔫了的向日葵呢。”等待大公的,还不止这些让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们在第二天的早上太阳二杆的时候,到了海康,那时候的“海康”还是民间的称呼,政府并没有正式设立“海康县”,直到1961年,才恢复“海康县”的行政称呼和级别。大公登船的那天,太阳异常猛烈,上的是村里人认识的渔民的船,船上除了渔民、大公和村里人,还有几个渔民认识的乘客。“太阳猛烈,海中摇晃呀,”渔民在登船的时候,和村里人叹了一句。“大家要扶好了,”村里人大声和船上的人说,并拍了拍大公的肩膀。果然,船往南驶出去半个时辰,大家就看到了一团乌云盘聚在不远处的海上,渔民知道这是暴风雨就要来了,他早上看到太阳异常猛烈的时候,心中就猜到,今天中午,必定是躲不了这暴风雨。
这时候的船上,只有两个人没有呕吐,村里人和渔民看着大家随着海浪的节奏在拼命扣着自己的喉咙,其中有一个年轻人,中途还差点想跳到海里去,被渔民扑过去一把抓住,才得以避免下海捞人的麻烦,随后渔民把那人的双脚绑了起来,以防自己不注意的时候,那人又想跳到海里去。大公这时候,已经全身僵硬,佝着全身,像条濒死前的狼狗一样佝在船的一角,村里人踢了踢他,他睁开眼角瞄一下村里人。只见大公黝黑的脸色,已经变成了发青发白的颜色,双眼睁开也只看到黄白黄白的眼球,嘴里不断吐出来黄色褐色的液体,看着让人以为此人命不久矣。但是渔民也算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了 ,他知道这船上,如果没人跳海,都死不了,下船到了陆地,只需要两个晚上,基本可以恢复像往常一般。
虽然大公头晕脑胀,肠胃像麻绳一样搅在一起,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还想着自己夜里交给爷爷的那首他摘抄下来的诗句,他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以适应这上下起伏的船,航程的后半段,他晕船的症状逐渐好转,海面上的波浪起伏也逐渐变缓了,他估摸着,应该是快要到琼岛了。
“嘿,醒醒,醒醒。”村里人拍着大公的肩膀,叫了几声,大公才勉强睁开异常疲惫的双眼,他被村里人扶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下船,他把大公扶到海边的一个破船下,折回来拿上倆人的行李。大公靠在破船边,看着海的那边,朦胧一篇,似乎可以看到那边的树木,也似乎看不到,远处的海水,好像比自己的头顶还要高。
大公和村里人,在破船下休息到太阳下水,村里人拿着大部分的行李,大公背着一个麻包袋,走不成一条直线的他像被酒灌醉的人,东倒西歪来到村里人认识的一个渔民家里住宿,渔民认识村里人很多年了,当晚把自家的一只老母鸡宰了,分别放在几个椰子里面,用椰子水浸着,盖上椰子盖放在火堆里烤,不一会,椰子盖发出“嘭嘭”的声音,水开了蒸汽冒了出来,周围的空气,被椰子水蒸汽夹带的椰子香和鸡肉香覆盖,大公顿时清醒起来。渔民把椰子从火炭中取了出来,分别放下一些闻起来有点刺激味道的香料在椰子鸡汤里面,那时候大公还不知道,这叫“胡椒粉”,大公和爷爷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最后他把椰子内壁上的肉,用手指甲刮得干干净净,那晚,大公像个死人一样,踏实地睡去。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