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春菊埋葬了一场婚事
早上六点多,天上起了乌云,刚刚还艳烈的阳光暗淡下来。随着一阵激烈的风扫过,空中掉下稀落的雨点。春菊还没有醒来,母亲进房来到她床前轻声说 :"菊,起来,五更的时候你父(平头的父亲她叫父)上来找你伯下去还带着网,我们去看看。"春菊撑开惺忪的眼睛:"么事唦?"慢吞吞地起来,简单梳洗一下,拿了雨伞随母亲往下面婆家去了。
一种不详的感觉在春菊心头涌起,她耳边隐隐听到悲啼声。有一种鸟象鬼一样在密密的松林里一声声哀鸣:"苦啊,苦啊!" 母女听到身上一紧一紧的都不说话,随即加快脚步。一路都是下坡,三回两转就到了下面湾子岗上。这时,大塘北面路边围着一群人啼哭。娘俩快步来到人群外,春菊估计事情不好呆呆站着不动,眼球转动着泪水。她母亲分开人群,探头看去,只见一具尸体放在一块门板上,湿漉漉的向四周躺水,上身着海军衫,下身穿蓝色的良裤子。都沾裹在发涨的尸体上,肿胀发白而扭曲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眼睛瞪得老大,象张飞怒目圆睁。春菊娘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抬头一看尸体对面亲家母哭倒在地,她两个女儿一边哭一边扶住她娘,好不凄惨。
雨下大了,象是为这可怜的孩子哭泣。围观的乡亲中有人提议把平头的尸体搬到空着的牛栏里。这牛栏正是平头家的,牛与别人家共养,现在还没有轮到他们家。牛栏被曾庆喜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下还铺垫了一层白砂。按乡间习俗,在外非命死了的人是万万不能进湾子大堂屋的,只好放进这牛栏,如果没有下雨连牛栏都不需进去。就在外面找两条板凳,连尸体一起把门板抬上去再装殓。现在有牛栏就放进去避避雨,以便给尸体穿衣,进材。
春菊的母亲,摸着泪眼转到对面扶住亲家母说:"起来吧,不要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他只有这大的寿。"平头的娘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捶胸顿足,泪水伴着雨水在刻满皱纹的方脸上流淌。曾庆喜抬头用右手挥三下,示意两个女儿把她母亲拉走。男人的痛在心里,泪咽在肚里。他打着秃头(没有打伞)一任雨水淋洒。他又向周遭的人挥了挥手,示意把平头搬进牛栏。
先是用两条板凳摆好,再七手八脚地抬起门板,往后面牛栏抬去。牛栏门比门板窄,进去的时候只好歪着,一不小心尸体向左边滑落,幸亏有人及时在右边拉住才过去了。
后事及其简单,亲人们一起商议,有人建议搞一副油漆过的棺材,曾庆喜摸一把额头的汗水,死命地甩开,两手一搓,咬住牙好半天才说:"把我的板给他吧。"说罢豆大的泪水滚了出来。
这副棺材是小队强行砍他们家后面的古松树建养蚕室作大梁用,他苦苦央求队长大人讨下来两筒料,请有才的父亲抽空来做成的。简单油漆了两遍,变黑。如今,庆喜让给儿子。谁叫他命苦?人生三大不幸他占了两件。三岁没有了娘,是父亲和奶奶拉扯成人,缺衣少食,受尽折磨。现在六十多岁了,儿子病魔缠身,死于非命。他心如刀绞,恨不得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这人间没有天堂,处处是地狱还不能说不好。此刻,大家又去大堂七手八脚地把棺材抬到牛栏。
过去讲究死人要穿几腰几领(就是几条裤子,几件上衣),下衣成单,上衣成双。如三腰四领,五腰六领。平头活着都没有好衣穿,死了裹出去就行了。有一副好板已经不错。
春菊陪伴着母亲还在劝慰悲哀的婆婆。她小小年纪能说什么?傻傻地站在母亲身边歪着头拨弄一对小辫子。偶尔长吁一口气。有人进来叫平头母亲找一些衣服送去,准备穿衣进材。按过去习俗,死人要请道士做超度,现在破除封建迷信,横扫牛鬼蛇神,哪个敢请道士,只好立即找一个地方埋葬。
塆子右边向西南山包上是专门埋葬未成年中途天折儿童的坟地,无疑是平头入土为安的好去处。小队长亲自安排八个健汉抬棺。先用犁纤托好捧出牛栏,放在摆好的板凳上,再捆绑两根大长杠子。杠子两头用犁纤绾几道,中间插一根短杠,(即撬杠)每头两人抬短杠,共四人抬,另外四人换班,还要几个有力气的人捧棺。随着几声吆喝抬起来就朝选定埋葬的地方一路小跑。没有丢买路钱,没有鞭炮声,只有亲人们的哭声尾随后面,凄惨,叫人肝肠寸断。
乌云翻滚,大雨倾盆,雷霆万钧,闪电象一道亮鞭抽在竹林岗一棵古松上冒火。人们身上淋得透湿,送葬的人不多,三三两两,有的戴草帽,有人戴斗笠,有人披尼龙纸,平头的母亲在两个姐姐搀扶下弓着腰哭喊着一步步前行。春菊扶着母亲打着伞跟在送葬人的后面,裤腿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她把平头送上了山,她们的婚姻从此也被埋葬,等待她的是水深火热的生产劳动,她渴望前方有一条自由宽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