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杜霜秋沉默不语。他隐约感到,兰娜那首曲子也是出自广汉人之手,曲中幽波荡漾的一幕,他在白水河上似乎早有体会了[1]。他注视着兰娜,心中荡漾着一股暖流。此时梅族女孩恬静地坐在一旁,丛密的睫毛一动不动,目光停留在还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凄楚而又动人。
许久之后,兰娜朱唇轻启。“请问公子,真的是为贩卖牲畜而来?”
“我刚完成学业,母亲怕我累着,让我出来走走。你呢?潜入我的营地,迷倒我的兵众,当真是为鳄兽去的?”杜霜秋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那对母子的踪迹。
“实话说,确实如此。”
“既然得了鳄兽,为什么还要把我引到这来?”
“怪我多事,不该往棚屋里看你那一眼。”
答案并不让人意外,却充满了惊喜。杜霜秋换了个舒适的坐姿,望向外面平薄如镜的湖水。“这湖泊叫什么名字?”
“风野泽。”兰娜答道,“好久之前的名字了。”
“果然,水如其名。你的岛呢?”
“我不常来,所以没起名。你觉得叫什么好?”
“就叫故人岛吧。”
“为什么是故人岛?”
“此时此景,难道你心中没装着一个故人?”
兰娜垂下眼帘,“确实。”她笑了笑,目光渐渐黯淡。“可现在,我的世界里塞进了另一个人。”
“这人我也未必认识,对吧?”
“连我都不认识。但我和他订了婚。”
杜霜秋木然。“原来如此。”
“我不想面对以后,所以才跑到这来,一个能让我想起过去,重温旧梦的地方。故人岛,这名字实在太贴切了。”
杜霜秋的心仿佛穿在架子上,被妒火炙烤着。可他深知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而这更是一种折磨。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却又被道德的铁链死死捆着,无力挣扎,只好长久地沉默。
兰娜仿佛从回忆中醒来,抱歉地笑了笑。“公子多大年纪了?是不是也到了婚配的年龄?”
“我二十三岁,也订了婚。”杜霜秋摇了摇头,一脸苦笑。“我的婚约就像个愚蠢的儿戏,还是不说的好,免得扫你的兴致。”
“那就别说了。”兰娜脸上也掠过一丝不快,但立刻消失在盎然的笑容里。“刚修完学业,就要成家立计,你们广汉人的生活真的很无趣。”
“不知道别人家什么样子,杜氏家族的孩子只能如此。从呱呱坠地开始,未来就被父辈规划好了,所有选择都由不得自己。”
“生在富贵之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都说人无法选择出身,但有权选择如何生活。可是对我来说,什么选择的自由都没有。就好像廷尉手中那把鎏金大钺,看上去豪华威严,其实只能在那摆着。”
“你所期待的自由,其实只为选择女人吧?”兰娜一语戳中他的要害,杜霜秋立刻涨红了脸。兰娜看着他的窘相,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其实谁又不是如此呢?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会用它选择相恋的人,其它的事情就由它去,无论过程和结局什么样子,我绝不会有片刻后悔。”
杜霜秋的心还在忍受着折磨,而这已然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了。最后他狠拍一下石台,霍然站起身来。背后的篱墙上有个稍大的缝隙,刚好容一人穿身而过。杜霜秋侧身穿过篱笆,来到木屋的背后。
天色渐渐暗下来,水位正在下降,岸边露出一截湿润的草滩。不知什么虫子翻动着松软的泥土,发出细密的声响,周围的草叶被它们搅扰的片刻不得安宁。杜霜秋望着雾气渐渐稀薄的湖水,轻声而又绵长地叹了口气。
兰娜悄悄地在他身边出现,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当细长的指尖在他脸上温柔划过时,广汉少年的心再次凌乱。兰娜转回身去,靠在身后的树桩上,眺望着水波之外梦一般的彼岸。
“南方三十里就是中央森林,那里有成千上万棵菩提树。我见过无数菩提树,这两棵是最奇怪的。不知是什么力量使然,它们竟然会穿越重重迷雾,离群索居,把自己困在这么小的一座岛上。”
“愤世嫉俗的两个灵魂。”杜霜秋笑了笑,抬眼望向树冠深处。“我们把两相搀扶的菩提树叫做扶桑。别怀疑树木的情感。沉默并不代表脆弱,恰恰相反,也许这就是支撑它们走到今天的那种力量。”
“如果这是它们的选择,我愿意相信。”
“你觉得,它们有多大年龄了?”
“一万年怕是有了。”
“一万年,好漫长的岁月。”杜霜秋抚摩着树根,敬意油然而生。“若没见过此情此景,谁相信天长地久?对当年那两颗种子而言,飘过来只是一阵风的事,选择留下也只是一瞬间的决定。然后就用一万年,忘记了整个世界。”
“忘记整个世界……”兰娜轻轻重复一句,不再说话了。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世界仿佛只为此刻而存在。两个人都不想再说一句话,也不想用任何动作结束这种默契。直到暮色低沉,成群的乌鸦从头顶掠过,飞向栖身的中央森林,扶桑树下的宁静气氛才被打破。
想到即将分别的一幕,杜霜秋的心再次收紧。“我不相信注定。”
“可是我信。”兰娜胸部起伏着,呼出长长的气息。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选择?”杜霜秋问。女孩没有回答,少年焦虑地望着她。“我是说,假如……”
兰娜没让他再说下去,双唇适时压住他的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妒火。
杜霜秋紧抱着她的腰肢,细细享受着它,梅族女孩的躯体纤细柔软,却充满野性的力量。他全力呼吸着,胸部每一寸皮肤都在拼命感受她双峰的压迫,直到一股热流猛然涌上脑袋,让他彻底失去了控制。
湿热的长吻耗尽了气力,杜霜秋背靠树根无法动弹。兰娜把脸颊移开,指尖轻擦他湿漉漉的嘴唇。他想把这尤物抱离地面,两手还没够到她的大腿,兰娜却闪身没入篱笆背后,一把将他拉进木屋里。
[1] 白水和青衣水同为广汉国内重要河流。白水发源于女几山,是广安水西部最大的支流;青衣水在广安水西方,源出神鸟山北麓,注入无终海,全场一千八百里,系蒙山公国和江源、蚕陵、青衣三郡之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