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1971年5月,我们搬家坐汽车来到南台子采煤营。南台子在乌伊公路巴彦岱镇英亚尔乡西侧。
这个小煤矿原来归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管辖。当时就盖有不少高大且代廊檐、过道颇有异域情调的大房子,叫“自治州的房子”,我们家就住在这。这些“准洋房”和整个矿区的自然环境一点都不搭调。
另外还有九排像窑洞一样整齐的房子沿路依次排开,我们都叫它“九排房子”。一条大渠沟呈东西走向,有大雨时泄洪,平日就是道路。大沟西边还有不少住户,半山腰有星罗棋布的人家依山而居,晚上灯光闪烁高低错落,还挺壮观的。
南台子绝大多数人家都在这一片生活,这个地方的山是赭红色的,寸草不生,没有一点绿色,更别说林带、树木,关键是这儿没有饮用水源。
一年四季都要从几公里外的湟渠用汽车给居民拉水吃。水车一到人们抢水可有意思了,叮叮、当当!一车水半车要过泼水节……
刚到南台子时老妈还不到四十岁,我十二、三岁,我们照例上学就是了。
老妈从这年开始划时代了,她终于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在煤矿人人眼红的“缝纫组”上班了,开始当学徒做衣服。
那几年我亲眼目睹了老妈的勤奋好学。或许是专业对口了,她情愿四十才学艺。裁缝师傅是个老派的女匠人,老妈她们规规矩矩的叫“李师傅”。李师傅对几个女徒弟要求严格,老妈战战兢兢、恭恭敬敬用了小十年的时间,学会了做衣服这门过硬的手艺。
学习着的人是谦恭、专注、美丽的。我老妈低眉顺眼学手艺的那几年状态也不例外。
1974年我就离开家出去上高中了。前面几年姐姐、哥哥初中毕业都留在矿上工作了。我选择上高中,矿上没有几个学生要出去上高中,老妈也不拗我,随便!这一点我一直很感激她。
岁月荏苒,各忙各的。时间就变得特别不经过,我们真的都长大了。
比我们还大几岁的舅舅、姨姨都先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老妈像他们的母亲一样。这样挑,那样看,小姨在团场回不来,老妈愁的啊,一番筹划给她找了个两情相悦的对象,实现了“曲线救国”。
舅舅自身条件很好,参军复原又赶上工农兵上大学的最后一拨。舅舅在工矿厂上班时口碑很好,妥妥的一支潜力股。
老妈那阵头脑清醒,不骄不躁托付的媒人都是靠谱的山东人。找来的舅妈更是自学成才“家政系”的高材生,贤良淑德的楷模,舅舅、舅妈老乡见老乡,一气恩爱到现在……
轮到我们姐俩时,老妈的脑筋都用完了,脑回路打铁,只剩下浆糊汤。感觉她是“自家的孩子嘛,别客气,随便折腾!”先是我姐,后是我,她想一出是一出,昏招不断,败笔连连……
说正常事吧。1980年来了,南台子煤矿经过十几年的开采已显颓势。可这时改革开放春潮涌动,其他各行各业已显繁荣……
很多人,很多家庭的命运,都会在改革开放的那几年拐个弯换个样。好像人人都求得了上上签,家家都摸到了几张好牌,我们家也不例外。
这时老妈、老爸都是快五、六十岁了,老爸的身体出了问题,常年在井下劳作,老爸当时肺心病很严重。
那时到一趟农四师医院看病不是简单的事,就在这老爸老妈碰上了他们的老战友……
“老十团”的老战友,和老妈一起进疆的老姐妹,老爸的老搭档。整整二十年了,他们青丝离别,如今白发再聚。曾经万里同行进疆,流泪、流汗甚至流血垦荒,这一路不是白走的……
农四师“老十团”和老“五零农场”是各团场、工交建各单位的政委、团长选拔的摇篮,团职干部正统的一脉。老爸的老战友如今已是一方诸侯……
一直是连职的我老爸,也不算个例,对他们这一层没有文化一直在基层苦干、苦熬的老连职,当时有个统一的称呼叫“老资格”。
这批人是建国以后唯一的一批,职务不高,资格很老,在人们心里是有口皆碑的无冕之王。
他们一生都是劳作的背影,不像现在的水货不少都是“我有背景”!
说正事。1980年初秋,老爸他们老战友相见,各自情况一目了然,老爸的老战友二话不说,就安排我们全家进城。
老爸在农四师建筑公司汽车队当书记,哥哥、弟弟在建筑公司预制场过渡。只是老妈的工作没找落。此时我在昭苏团场高考受挫没了希望,顶替老妈回城吧。
我就成了这个完美计划的最后一撇!
一切都那么严丝合缝,可是百密一疏。谁想到老妈1981退休时,工龄没到30年,只差一年,日后老妈退休工资少了一截。
这个隐患成了多年后我的软肋,老年的老妈以此为借口,不停的给我添堵,一度使我们母女离心、手足反目,这是后话不说也罢!
1981年我们一大家安排妥帖后。姐姐的小家还在南台子煤矿。我老妈退休后,1982年自己回了一趟山东老家。老妈掏空毕生顾及父母弟妹,这在她们老于家门里是有目共睹的。
就那次我老妈有目的的在徐州她的叔伯侄儿家小住,侄媳妇是个厉害角色。我老妈也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别忘了她有一身的好手艺,大人小孩的衣裤,特别是大人、小孩穿的西式夹夹,我老妈做的真是美轮美奂,她还喜欢搞批量生产……
什么世界名牌服装“阿玛尼”“普拉达”在她眼里玩去吧……
老妈的一番外交斡旋,不可思议的事就这样发生了:1983年一纸调令翻山越岭、跨省过州,把当时有干部身份的我姐姐,先调到了人们都没有听说过的大单位,“胜利油田华东输油管理处”,驻地在山东聊城。
一年半载后我姐夫也随调,一家人团聚。
这项工程看似是我老妈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搞定的。其实我心里有数,这是对我老妈一生涌泉回报父母的回报……
人的口碑是金,你懂得!
一度我老妈在南台子煤矿人们的眼中就是个神一样的存在。
跑着颠着日子过得好快啊,五、六年转眼就过去了,老爸也退休了。哥哥、弟弟和我又都先后离开了农四师建筑公司。
但那里是我们家转折的根据地,我在公司转干、入党,并学会了初级财会职业技能,完成了人生第一台阶的跨越。
老妈这个时候也开始承担起她人生最后一个角色,当起了奶奶,带她亲爱的大孙子了。
孙子还没有带大,1987年底老爸就彻底病倒了。他三、四年辗转病榻,我们都在上班,自己的孩子还小,只有老妈咬紧牙关,独自顶上!
老妈是一个不会好话好说的人,她对病重的老爸是尽心的,她没有辜负我老爸一生对她家人的扶持,那三、四年,老妈是受了大累!
她对我一直要求严苛,在儿子们面前她就理不直气不壮。她的人生逻辑是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想穿就穿想扔就扔,儿子是命根子……
那几年我和老妈搭手伺候老爸,一生不善言谈的老爸,曾头对头心贴心的给我说过几次家常话,现在每次想起来我都有钻心的感觉……
1991年老爸去世,我姐姐把老妈接回山东聊城住了一年多。
父亲去世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就像人们猜“大蒜”的谜语一样,顷刻间老妈就变成了光杆司令……
这年她还不到60岁。
后来的日子我和老妈进入了人生的“蜜月期”,为期十五年左右。
我们相濡以沫,妈妈像妈妈,女儿像女儿,守望相助,同气连枝一起面对了不少让人犯愁的家务事。现在回想起来真不枉我们母女一场……
在这需要褒奖一下我舅舅和我家老顾。舅舅成了气候之后,也为我妈分担过。是他在很早就正确的引导我,职业生涯要放长眼光,让我下定决心调动了工作。
老顾虽不像我老爸那么厚道,但也尽了全力帮我解决了弟弟曾经让我挠头的工作。
有句话怎么说的,故事是主角的,但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都是配角的任务。你品,你细品……
随着老妈进入老年,我离开不在她身边快十年,她的心态又发生了一些变化,跟我无理取闹的事情又常有发生。
不提了,现在面对零记忆状态的老妈,我也释然了所有的不快,一切都过去了……
拜托!你赶快结尾啊……
这段时间我在思考,我要感谢上天让老妈顽强的长寿。
她给了我从各角度反听内视、扪心自问的时间,她给了我最后一次心智成长的机会。
老妈像一面镜子,让我看清楚、想清楚了她身上好多优良的品质其实我也有,有好多急躁、狭隘的坏性情其实我也一样不少……
她是母体,我愿意不愿意都是她的翻版,我不奢望自己有她这么长寿。但我要对自己这一版人生在定稿前,做出最明智的校对和更正……
谁让咱是老高中生嘛,觉悟放在这的!
现在面对这个皱皱巴巴偏心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我有勇气也愿意说一句:“老妈!我爱你……”
(完)
刘 敏
2022.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