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阿远偷拿香烟不敢归屋寒风中夜宿草堆
我知道，现在的阿远是有抽烟恶习的。如果要追问这个恶习的渊薮，开启于何时，又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恐怕就要从他小时候所处环境和经历去追寻原因了。
阿远父亲是抽烟的，耳濡目染多少受到一些影响。据其他人说，那时一包“山羊牌”是7分钱，一个人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那就几个小朋友一起凑，你一分钱，他两分钱地凑。阿远在7岁的时候，就和几个小朋友凑满7分钱从供销社买了一包山羊牌的香烟，然后大伙躲在我们生产队建造的一个用于制造砖头的窑洞里面分了，他大概分得其中4根。
抽烟肯定是不好的，小孩子抽烟就更是不能容忍了。
有一年的冬天，草木都已经枯黄，到处都是一片萧杀的景象。一天，在外面东奔西走的阿远父亲回家，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带回了8包散装的“许昌牌”香烟，放在床上。
阿远那时候玩的各种游戏中有一种游戏是“玩撇撇”，那种撇撇就是烟盒做成的，他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牌子的烟盒，觉得新鲜，想在小朋友面前去显摆显摆，就悄悄地拿了其中一包并且拆开了，然后出门玩耍去了。到了接近吃晚饭的时候，心里有暗鬼的阿远却不敢回家。
阿远之前因为做错事情而不敢归屋的情况有过几次，就在屋前屋后来回地踯躅，机警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基本上都是等家里人吃完晚饭并且熄灯就寝后才敢悄悄地回家，但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进屋，主要是偷拿父亲的香烟非同小可，一是偷，二是香烟，完全是罪加一等的大事。
这个时候，阿远非常后悔，但香烟已经拆开，无法挽回了。
阿远越想越怕，他如鬼魅般，在黑洞洞的夜里只能在家附近晃悠，时不时地从专门搭建用于生火做饭的小厨屋的窗口往家里张望，最终发现家里人很快吃完了，然后也熄灯了，但阿远没有如同过往那样进屋，最后索性就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夜已经很深，严冬的风呼呼作响，路上几乎没有了人。为了躲避凛冽的寒风，阿远先是躲到前湾一户人家屋后堆砌砖头的地方，里面是墙，外面是高高堆砌的砖，中间有个空隙，他就蜷缩在那里。然而，肚子咕咕叫，还犯困，关键是非常冷，阿远受不了，就换了一个地方，躲在这户人家门前白天晒过太阳到了傍晚堆放起来的稻草里面。阿远躲在里面，稻草比较蓬松，可以透气，身上也增加了一些暖意。
迷迷糊糊地过了好一会儿，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呼唤阿远乳名的呼喊声，那是他母亲在叫喊，偶尔也能听见他父亲的叫喊声，还有一直在外面工作的他二叔不知道怎么那天也回生产队了，同样在呼唤。阿远没有应声，也不敢应声，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家里人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且似乎在各家各户门前的草堆里面在捣鼓。眼看很快就会被发现了，阿远就蹑手蹑脚地爬出草堆，然后撒腿拼命地沿着乡间小道一路往荒无人烟的田野深处跑。或许是听见响动或看见人影，他二叔很快确认是阿远，然后一路追赶一路呼喊。
那一天，阿远最终是没有被抓住，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了那个难熬的慢慢长夜。
第二天，阿远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还是回家了。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不仅没有挨打，连挨骂都没有，总算又逃过了一劫。
07淘气的阿远终于接受了教训
阿远顺走赶公猪的杜大爷家的甘蔗，只接受了大爷指桑骂槐的一句骂声。但是，在学校扔瓦片、家里拿香烟等惹是生非的事情，却都没有接受应有的惩罚。好在他在闯祸之后，能够迅速自我觉悟，并没有再犯同样或类似的错误。
不过，阿远也有被教训的时候，那就是来自父母的责骂和鞭挞。比较而言，阿远父亲对他是只打不骂，他母亲则是只骂不打。
阿远这个人对别人赋予他的好没齿难忘，对别人施加给他的“不好”（有些是真的不好，有些则是基于错误的自我认知，并非真的待他不好）也是刻骨铭心，这可能与他超强的记忆力有关，当然也与亲身体验的“在场”感有关。
阿远不轻易敞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但他曾经随口说过小时候挨父亲打的两次经历，而且在他看来，都是莫须有的挨打。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温度高，阿远身上长了很多脓包，其中不少是状如豌豆般大小，在没有化脓的时候，高高鼓胀起来，不仅头上有，连屁股上也有。
他父亲那时是在大队的小学做校长，一天，不知道阿远做错了什么事，他父亲在学校里当众拿起木板，一手拉住他，一手狠狠打了他的屁股。此时脓包已经成熟，打屁股之后脓包就穿了，流了不少血水。
阿远放学回家后，他母亲正在自留地里摘菜，阿远跟他母亲说屁股疼。他母亲一看，裤子上都是脓水流过的印记，还结成了一个硬块，然后让阿远脱裤子看看脓包，却粘住了。
——还有一次，也是夏天，太阳已经落下，接近傍晚了，阿远在早早做好晚饭后就把竹床和弟弟抬到了禾场以备晚上乘凉。当时，阿远坐在竹床上，从外面回家的他父亲从背后悄无声息地过来，然后一声不吭地拿起皮带就抽他。阿远一脸惊恐，迅速逃离，但他倍感委屈，到了僻静处，不禁悲从中来，虽然没有哭出声，但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
这两次挨打，阿远当时是不服的，至今都没有弄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的情由而挨打。在他看来，他的确做过许多错事，他也做好了接受教训的心理准备，但预期中的雷霆万钧倒是都没有发生。而这两次是他一生中被父亲教训仅有的两次，恰恰不知道前因后果，同样也是出乎意料。
他父亲在54岁的时候就作古了，也无从考证了，因此阿远挨打的过往就成了一个谜。
自从挨了打之后，阿远对平时在家中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他父亲就有了畏惧感以及基于此的距离感。与他父亲的言语交流也就逐渐寡淡，吃饭也不敢同席，甚至一度以为他父亲对他是没有爱的。
过了两三年之后，在除夕晚上，他父亲派发了他们四兄弟各壹元的压岁钱，这是阿远一辈子拿到的唯一的压岁钱。当时他父亲一边给，一边只叫了他一个字的名字（我们那，父母是不连名带姓叫名字的，通常是叫两个字，如果只叫名字最后的一个字一般就充满了爱意），这是除他“老爹”（母亲的奶奶）和外婆这样叫他的仅有的三个人之一，阿远还着实感动了好几天。
再后来，阿远上了大学，他三弟去广东当兵，和阿远上大学一样，也是一去数千里，只不过一个东进，一个南下。在那个只能依靠鸿雁传书的年代，正如俗话说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据他母亲后来说，等到三弟的身影渐渐远去，站在送别人群中的他父亲眼角有泪花。直到这时，阿远才明白父亲是爱他的几个儿子的，才明白父亲的爱是深藏不露的，才明白父亲随着年纪的上去性情也会逐步变得温和起来。
等到阿远明白这些后，试图去修复与父亲的关系。阿远父亲在50岁左右的时候就动辄说已是“风烛残年”，阿远每每看到家书中的这四个字就不禁潸然泪下，心如刀割，只能把当时微薄的工资留下吃用开销后一分不剩地寄回家里。
真是一语成谶啊！阿远父亲54岁就离世远去，背负着沉甸甸的爱而远去。
阿远在七八岁、十一二岁的时候先后挨了父亲的两次打，十三四岁的两年则是挨了母亲的不少骂。
有一段时间，对阿远一不顺眼就骂，一看见阿远就骂。他母亲骂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而且不管前湾还是后湾，都可以听见，骂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苕”或者两个字“苕货”（江汉平原方言，意思是蠢、憨）。阿远除了学业，几乎是不知疲倦地做家务，扫地、喂猪、放牛、拾粪、洗衣服、烧饭......无所不会，无所不做。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母亲有丝毫的降低骂的频次和力度。
那时，阿远很怕一觉醒来，因为那往往是一天挨骂的开始，即使他放牛回来，迎接他的也是责骂。一天当中，他最开心或者心安的是晚上，因为只有吃罢晚饭，才会听不见骂声。
阿远有过偶尔的抗争，但那只会招徕更多的骂；想过离家出走，曾经盼望着像传说中的孤儿被九江人带走那样也被人带走，但那时不像现在可以自由地到全国各地打工，没有粮票、没有介绍信，几乎是寸步难行；也想过自杀，甚至把标题为《绝命书》的遗书也写好了。
就在这时，阿远要到近二十里外的地方读初三了。他就有了继上小学之前寄养在外婆家四五年之后第二次离开家的机会，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除了上学期间的寒暑假回家其他时间都不在父母身边了。换言之，阿远与父母朝夕相处的完整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年。
阿远年长之后，反思过父母的打骂。在中国人的亲子关系中尤其是保留了旧有的“差序格局”状态下的亲子关系，父母在家庭中的地位至高无上，对子女的打骂往往被认为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的。不过，阿远说，他长大以后缺乏那种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的勇气，面对许多“政策红利”没有抓住或者如同吃甘蔗只吃到了其中的一小段，就与他小时候被父母打骂而形成的谨小慎微有关。当然，一辈子遵纪守法，不再越雷池半步，也与父母管教严苛有关。
从某种意义看，父母如同扳道工，矫正了子女前行的方向却失去了前行的动力；如同修枝剪叶的园丁，剔除了杂草却影响了子女成为参天大树。
（关于阿远淘气包的特质，我们就分享到这里，谢谢各位的关注。实际上，只要贴上“男孩子”和“孩提时代”两个标签，十有八九是淘气的，儿时阿远的淘气其实也在情理之中。问题在于，“淘气”与“戾气”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习惯化的淘气加上父母的溺爱、管教的缺席，就很可能演化为戾气，届时就难以扭转。好在阿远在淘气之后能够自责，加上一道道高压线的警戒，自然没有演变为戾气，相反成为“模范公民”。阿远还有哪些特质？下期我们分享《鬼精灵》篇。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往期回眸：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一：开篇絮语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4987041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二：读书郎篇（1）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5026270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二：读书郎篇（2）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5031080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二：读书郎篇（3）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5050033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三：放牛娃篇（1）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5053147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三：放牛娃篇（2）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5124695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四——淘气包篇（1）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5166703
儿时邻家阿远的五彩记忆之四——淘气包篇（2）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49500347/notes/852460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