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环游记》中有句经典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昨夜做梦,又梦见外婆。清癯的身材,穿着白底蓝色小碎花衬衫,笑吟吟的,就是看着我,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外婆去世时,我未去。一厢情愿的欺骗自己,固执的
坚持:只要不亲眼看着外婆入土下葬,就不算离开。永远还在我的脑子里,心上,和我的世界里。一刻也不曾消失。
外婆姓什么?好像没有谁关心过这个问题。
外婆叫什么,更是无从知晓。
外婆生有四个女儿,四个女儿成了四个家庭,又有十三个外甥。她就象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所有的家人,都蒙受了她的蔽荫!有她在,家在;有她在,心安。
打我从小认识她时,她就是那样:瘦小,矍铄,干净。衣服总是挺阔,象熨过似的;床上用品,被单,被罩总是用米汤浆过:雪白,硬阔。永远不急不慢,从来没有高声说话过。
她就是温暖的代名词,温柔的化身,爱的使者!
印象中:忙碌的身影定格在三尺宽的灶台,忙上忙下,烧火做饭。好像一生都在围着灶台转。
一直在做饭。给人做,人吃完了,给牛,猪,甚至家里的猫咪,鸡……
小时,五、六岁,只要去外婆家,就如过年般的激动与兴奋!因为有盼头!
可以走上十五六里,犹如万里长城,望洋兴叹!却依然兴致勃勃!咬牙坚持!
无论什么时候到,外婆见到,如见贵客!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喜悦之情从亮晶晶的眼睛里流趟出来!让你觉得自己是最好的人!理应当受到热情款待!
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一切活路,进厨房洗手(即使过会儿要吃午饭,也先为你吃了再去做,否则是待客不周),洗锅,给你摊煎饼,又黄又焦的;或者烩一碗粉条汤,油晃晃的,里面窝着一个荷包蛋。那可是在家里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美食呀!或者时令鲜物,嫩南瓜托面……
照顾人,谁都没有她那么细心周到!
做美食,谁都没有她那么细致用心!
外婆做食物,在我看来:是一种享受!也难怪!在那个连吃饱都成问题的年代,还有什么可以替代一顿美食能抚慰人心?仅存的唯一的一点奢侈欲望了!无异于自己捧岀最宝贵的东西呈现给人!任人都会感动盛情款待!
一丝不苟,严格按照内心的一套程序,不出一点差错。
她只是用心做到最好!才不辜负食材,看到别人吃的心满意足,才是她的初衷!她不吃,只是笑着,对方吃饱了!仿佛她也吃了,也饱了!
同是一张煎饼,有人摊的厚一下,薄一下的;或者心疼油,白痴痴的;不是软塌塌的,就是破损了!没有品相!
而外婆摊的煎饼,葱,姜,祘,切的极碎,又搅拌一个鸡蛋在面糊里,摊的薄薄的,炕的焦焦的,黄亮亮的。绿的葱粒,白的祘泥、姜泥附在上面,象无数顽皮可爱的精灵在跳一曲欢快的华尔兹舞曲,转圈,转圈……尽情飞扬。晶莹剔透,蕉香可口!
煎的鱼,必须是两面焦黄,不允许破皮的。
锅巴饭,把来饭盛起来,锅巴留在锅里。用小火继续煨五六分钟,炕的金黄色的锅巴的又厚又黄,拿在手上,当零食吃,打牙祭。
外婆包饺子,堪称一大工程。面皮手撖;豆腐炕干水份,金黄色的碎碎;黄豆芽炕干水份,剁碎;炼完猪油剩下的猪油渣剁碎;葱姜蒜苗,芹菜,花生碎;最后加辣椒粉,五香粉,糊椒粉;香油操匀均。大功告成!皮薄馅多,香而不腻!
外婆总是发挥食材的极致,达到味蕾最好的效果!用工匠精神,严阵以待,慎重谨慎!
做一个菜,做一歺饭,象完成一件艺术品,尽善尽美;又象一个建筑师,造建好一座高楼大厦,无懈可击!
不允许因为自己的一丝疏忽与大意,而造成食物的浪费!才是真正的惜物!
这种尊重精神,对饮食如此,对人如此,连带着对她身边的牛猪鸭鸡也如此。
家里的猫咪,也是有专门的猫粮。
从一个月满月小可怜抱来养起。把小鱼洗尽,放在锅里小火贝干,焦黄,捣碎。然后每顿拌饭给猫咪吃。终身如此。没有了,惦记去买,也不苛扣她的猫食!所以猫咪跟着她,也是养尊处优,寿终正寝!
物尽其用,各司其职!
她周围的一切也生机蓬勃,家簇和谐,六畜兴旺!
外婆肚子里装了一肚子故事!神话故事巜海螺姑娘》,善良勤劳的仙女喜欢忠厚老实,勤奋读书的农村男青年,总是每天趁人不在时把水缸里挑满水,屋子打扫干净,饭菜做好放在锅里,还冒着热气……令人向往。
每次看见水缸,总会想起海螺姑娘,希望有一天,也把水缸挑满水……
第一首诗就她讲的故事里岀来的。一读书男子中状元,骑高头大马,身后仪仗队,威风凛凛!对仗:
两骑白驹并驾齐驱
一日考举万人颈仰
外婆不识字,完全是凭复数出来的。还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两行白鹭上青天……便给幼小的心灵引到天上,避想无限。
还有打油诗:
天下一笼统,
地上一窟窿。
黄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我惊异于她到底有多少新鲜的事儿,怎么也讲不完。总是缠着她身边,央求讲故事给我听。
外婆是丹江口移民下来的。
她无数次讲过山里面狼和人斗智斗勇,围剿,诱惑,有时狼胜,有时人胜。
夏天夜里热,全家老少在院子睡,半夜醒来,看见狼正准备叼走幼小的二姨,惊呼一声,叫醒邻居人,把狼吓跑了,救下二姨。
我无法想象,又瘦又弱的外婆当时是怎样的护犊之情?能撵走狼,活活地从狼口救子!
还有上山十几里,砍柴遇到一只美丽的狐狸,瞅瞅,又走了。
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模糊的意念里,丹江简直比什么都美,浩翰的大山森林,丰富的动物世界,比我所能想到的加起来总和还多之又多:如孙悟空的花果山,逍遥自在;玉黄大帝的天庭,应有尽有;恨不能早生几十年,和她一起生活,哪怕是当她喂的一头猪,她门前的一棵树,她头上的一枚发夹,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看着也心满意足!
夏天,外婆房子旁边就是一个大堰塘。一到早上,鱼泛塘。表哥会钓鱼,不一会儿都能钓半桶。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作为当家人又喜又愁!喜的是有鱼可以多吃一点肉,家人可以改善生活;忧的是做鱼,又要多费油!大人的难!我们是不知道的!
临走的时候,外婆又会煮好鸡蛋,偷偷摸摸地塞在我们兜里,(同龄的表哥,表妹,表弟都没有)路上饿了吃!我常常是手里紧紧地握着鸡蛋,一刻也放不下,惦记着吃,只至摸破,揉碎了蛋壳,终于有理由一点点吃下去了吧!有了力量,打起精神,踏上漫长的回家之路。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
转眼我下学了,岀了学校,又踏入社会。从农村到城市,一切都是未知局面。不知道路在哪里?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外婆也已经从农村搬到街上。因为二姨,三姨,小姨都在街上做生意,并且在一条街道上。小姨两个小孩小,需要她帮忙照顾。
美其名曰在襄樊做生意的母亲,其实贪图享乐,沉溺于打麻将!终于认清现实,她依靠不住!当时脆弱的心灵,无异于世界崩塌!
只能自己站起来。否则,后果难以想象!仿佛溺水之人:紧迫,张惶!现实逼迫着自己清醒,再也不是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主,一下子长大了。
心情郁闷,小心翼翼,敏感多疑,最怕被自己熟悉的亲戚嫌弃,看到鄙夷的白眼。
一有空,还是往外婆那儿跑!和她在一起,难得的轻松!希翼外婆指点一条明路。
外婆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是埋头给我做好吃的!吃饱了,一切正常了,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外婆说:我们雪琴最勤劳了!
口头禅:天塌下来压不死勤劳人!
外婆说:我们雪琴心最善了!必有大福大贵!
外婆说:我们雪琴最踏实了。从此,我一直选一条最苦最累的路!因为外婆说过:年轻时吃苦不叫苦,老了苦才是真的苦!
从此:勤劳,善良,踏实这三个词象长在我身上,每每遇到困难,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会从这三个地方找出问题,寻出方法。再忍一下!再坚持一下!也挺过来了。
在纺织厂当零时工,卖日杂,知道了做生意赚钱,兜兜转转二年后,拿了积攒的500元第一次创业,因为没有资金,没有门路,只能卖菜。
腊月初六开始进菜,年轻又不好意思,怕被熟人看见,只有躲在建昌家属院院子偏僻的小菜场卖菜。
不会做生意,只按自己喜好,拿贵菜,乔菜,韭菜进3元,卖4元;祘台5元,卖6元;新来的,位置老未,廖廖无几的人,走到我面前,都是工人阶级,菜又贵,看看又走了。
没半个月,交税,祘台一天一天老,掐半截,还亏损了250元。
小姨看不是个事儿。拉我一把。让我在她那吃住,和她一起去进菜,卖菜,每天能净赚十元,才勉强维持下来,站住脚。
终于和外婆住在一起。我轻松了一点,却不料把负担转嫁给了外婆。
每天早上凌晨4点。天没亮,外婆叫起来(估计她没睡,不敢睡)。
和小姨一起去襄城庞公农民家进菜,外婆也天不亮赶紧起来,拿个麻袋到江边给我抢占一个位置。不然6 一7点回来,都占满了,没有好位置,菜是卖不出去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好像理所当然!有外婆在!不用我操心!
其实春天的三月,江边,凌晨四点、五点,风依然很大,天气很冷;还有的时候,下雨,小雨,大雨,也风雨无阻!
而这一切!连我自己的父亲母亲,40多岁,正值壮年,他们都不管,还在睡梦中。
我外婆,70多岁老人,颤巍巍的,风湿,浑身疼,却从来没有抱怨一句。总是用最明亮的笑容,象迎接英雄凯旋般的,盛迎我拉了一辆小三轮车的菜归来。
又是下货,又是帮忙摘菜,捆菜!象她的外甥女做了天大的事儿似的骄傲!
小心翼翼地维护脆弱的自尊心!
她不吃碱面,却每天早上从二姨那端碗面条(二姨在卖窝子面)言称自己吃。从街那头,穿过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端到街这头,递到我手上,看着我吃完。只为替我省1元钱!(其实一天只能挣10元钱)
外婆从来不说豪言壮语,只是默默地帮助你!无声地用行动全力鼓励你!支持你!
我白天像功臣似的,什么也不干,外婆家务全做好!而且尽力做我爱吃的!端在桌上,只需要动口。
和外婆住了三个月,扶持了三个月,尝到了做生意赚钱的甜头!
有了经验,有了信心!选择了一个有发展前途的襄樊最大最繁华的新型的服装批发市场一一新华市场农贸批发市场,批发调料,走上了快车道一一
我永远记得外婆的扶持!每个人一生都会有年轻时,困难时。在亲人最黑暗,最低谷期,不需要多说话,只需要耐心陪伴和全力支持,送上一程,会平安渡过,而展翅高飞!
外婆给我的,远比这更多更多!扶上一程!送上一程!从而打开了人生新的篇章!
平凡中蕴含伟大,
柔弱中隐含坚强。
一生任劳任怨!
弥微处显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