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远待在龙树村的第三天,刘大虎拎了两瓶自家酿造的米酒拜访了他。
“叔……”,刘大虎一张口声音就哽咽了。
聂明远抬头一瞅吓了一跳,三年不见,一米八五的魁梧后生竟然形销骨立背部微驼。憔悴苍白的面部布满了细碎的皱纹。
聂明远事先已从老支书的老伴红姑那里得知,银花精神失常的这几年一直多亏了大虎照料,否则的话银花根本活不到现在。有一次,银花发疯失脚跌进龙潭,是刘大虎连衣服都没顾上脱就跳进去把她扯了上来。那女人疯劲上来了六亲不认,有时连亲生闺女都用刀砍。
反正,红姑一提起银花就唏嘘不已,眼里噙满了泪水。末了,总是一句“多好的女人啊,可惜老天爷总不厚待她。”说罢,就掩着鼻子背过人去落泪。
银花因为痛失爱子精神失常的举动给聂明远心里也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因为那次阳荣也一起进山了,所以聂明远心里暗暗地认为阳荣也是有连带责任的。尽管在那个法制不健全的社会,又是那么偏僻落后的山村,人们还未必有现在人的连带观念。但聂明远是知书达理的明白人,他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内心深处的。
刘大虎咽了口口水,平静了一下情绪,嘴唇颤抖地想说什么,但几次开口都没说清。
聂明远伸出一双大手紧紧地握着刘大虎干瘦粗糙的手,扶他在桌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然后又给他沏了一杯绿茶,摆在他的面前,像一个长辈一样温和地对他说:“大虎,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过罢年后,你带着银花去春江市找我,我们找家医院,给银花瞧瞧病,一定能治好的。”
刘大虎惊讶地张大了嘴,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倒在聂明远面前,用头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正待他还要接着磕时,聂明远蹲下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大声呵斥道:“大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说着就一把搀起了跪在地上的刘大虎。
刘大虎的眼泪扑簌簌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然后饱含深情地说道:“大叔,您真是我和银花的再生父母啊!”
聂明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这样说,他语重心长地望着刘大虎说道:“有些病医院也不一定能完全看好,我们大家就尽力而为吧!”
刘大虎的心情显然已经好了许多,他信心百倍地说:“叔,不论结果如何,我和银花都牢记您的恩情!”
聂明远没有想到刘大虎是个痴情的男儿,论他的堂堂仪表,即使带着两个孩子,再成个家也没问题。得知他对银花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不离不弃的忠贞后,聂明远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了。
因为在文革期间,他看到了太多的夫妻在大难来临时各奔东西,有的竟然为了自保,彼此揭发,互相抹黑。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分崩离析分道扬镳。
聂明远觉得妻子照顾生病的丈夫的事迹可以说屡见不鲜,但丈夫对精神病妻子不离不弃的实在不多见,何况他们并没有领证举行过婚礼。聂明远是真正被这对苦命鸳鸯感动。
实际在这次下乡前,他已经亲自去春江市的康定医院了解过,像银花这种因重大刺激导致的精神疾病,治愈率可达50%,所以他对治愈银花的疾病还是蛮有信心的。
刘大虎告辞后,聂明远站在窗前远眺,哀牢山苍山吐绿,霞光万丈。波光粼粼的金水河宛如一条华丽的腰带绕山而过。村民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混合着朦胧的雾气把小山村映衬得如梦如幻。他想:这简直就是个桃源胜境啊!又有如此淳朴的乡民,我不把他们领上致富之路,我就不配乡亲们给我的殊荣。
刘大虎兴致勃勃地回到家,把聂明远要带他和银花进城看病的好消息告诉了父母。他母亲抹着眼角的泪水说道:“老天爷终于开眼了,银花有救了。”说着就从衣橱顶上的香盒里取出三支香,插在旁边的一个灰色的陶制香炉里,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祷告起来。
刘大虎爹边吸着水烟边瞪了老太太一眼,说道:“聂明远是咱家的贵人啊,管老天爷什么事。”
老太太一听也对,马上改口道:“老天爷,您一定要保佑我家贵人聂明远长命百岁啊”说完又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地祷告了一会儿。
这时,刘大虎的小儿子春生正好中午放学回来,他歪着头听奶奶祷告完,扮了一个鬼脸喊道:“我们老师说天上没有老天爷。”
他奶奶睁开眼笑着说道:“天上有没有老天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要有感恩的心,不能忘本。”说完,拿布包了几块鸡蛋饼,让刘大虎给银花送去。
刘大虎咧着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踏着暖暖的阳光,快步向银花的竹楼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