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上狗尾巴草摇啊 摇得人眼泪掉 你那头月亮照不照得到 唱首狗儿的歌谣 我的小黄你却已听不到。——土坡上的狗尾草
歌手从低音唱到高音,从平述唱到高亢,唢呐响起的那一瞬间,音乐的情绪张力也被拉到了极点,我的泪腺再也绷不住了,热泪滑下我的脸庞,脑海里也不断浮现出,当年陪伴我左右的那只大黄,还有那些年在土坡上,在狗尾草丛中,迷茫独坐的青春岁月。
大黄的妈妈也是大黄。在生下小黄后,被不良之人下了药。那是一个午后,我午休醒来后,想去外婆家玩。在路过一个大池塘的时候,看见大黄倒在草丛里,喘着粗气,流着口水。我一下就慌了,赶紧抱住它,大声地喊它,在一番绝望地挣扎后,大黄还是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幕,在我少年的心灵中,盖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大声地对着山谷里喊,“哪个大坏蛋,这么没良心,把我家的狗毒死了,要不得呀,要不得呀”。我哭喊着回家,叫来了妈妈,把大黄带回了家里。
大黄的崽崽小黄还没断奶,不断地狗妈妈身边拱来拱去,还想去喝狗妈妈的奶。被妈妈一手抱开了,最后爸爸回来了,把大黄带到后山去,挖了一个大坑,把它埋掉了,自己家的狗,就算是被药死的,又怎能忍心,再交出去,成为祸害别人的大餐。
小黄嗷嗷待哺,妈妈只好喂它吃肉糜饭,它倒也不客气,吧嗒吧嗒吃得很香。到了冬天的时候,我生怕它没有妈妈的体温庇护,在爸爸妈妈睡着的时候,就偷偷地把它抱起来,放到自己脚边上,暖在被窝里。
就这样,小黄长成了大黄,一直跟随着我左右,晚上就睡在我床底下。家里人担心狗虱子咬我,总是要把它赶出去,可它只要有一点门缝,就会顺势钻进来,又趴在我床底下。而且,我似乎也从未被狗虱子咬过。
上了初中,每天早上,大黄总是一路送我到学校,我在后面走,它在前面跑,跑出一段路后,在路边撒一泡尿,又跑回来接我。放学的时候,只要我在村口一出现,它便从土坡上飞奔而下,快速跑到我身边,摇着尾巴跟我亲昵。
十二三岁的年纪,也进入了青春期。母亲的病,总是反复。她经常在凌晨,呻吟着醒来,挣扎着给我们准备早餐。可脾气一时好,一时坏。
父母的争吵,逐渐上升到了打骂,几乎是两天一吵,三天一打。双方脾气凶起来的时候,一个拿砍刀,一个操扁担。我和弟弟只好,一人抱一只大腿,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把“凶器”放下来,不要再骂了,不要再打了。
吵来吵去,无非还是钱。母亲是家庭主妇,在家务农。父亲是矿木老板,经常外出。九十年代的时候,零花钱都是五分一毛,两毛钱就可以买一个本子,一元钱就可以买到肉。虽说父亲做生意,但生活总是很拮据,母亲又生了病,还要去医院治病买药。两个孩子要读书,要交学费,要买文具。村里、家族又总为了一些是非,吵个喋喋不休。
上了初中,读了点书,心里开始也泛起一些忧愁与迷茫,特别想快点长大,特别想把书读好,离开这个落后的山村,离开这些是是非非、家长里短。
当他们在争吵打骂的时候,我没法看书学习,心里也烦乱得很,只好走出门去,爬到后山去,坐在屋后的土坡上,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着远方的山丘,看着那座山丘上,孤零零斜长的那棵树。我觉得我就是那棵树,孤零零地在山边上长着,但我又羡慕那棵树,它能伸长着自己的枝丫,探向山外的远方。
我只要一动,大黄也会动,跟在我身边,趴在我脚跟后面。它似乎能感应到我的忧伤,也总时不时会看着我,用它的耳朵蹭蹭我,似乎要给我一些温暖,尾巴也扑闪着。一阵山风吹过,身旁的狗尾草,也顺势扑向了一边,远处山丘上的小树,也摇晃了一下,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大黄就这样跟着我,陪着我,守着我,直到我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也送我离开了那个山村。
第一次放月假,坐班车回到乡里。从下车的镇上,走小路回到村里,会更快一些,路程更省一些。一路上,要路过山林,要走过田野,要穿过河流。
夕阳下山后,山林间已掩映上一层暮霭,一只白色的孤鸟,从田野间划过,便引入了草木中。
快到村口的时候,我跟上初中时候,远远地看着山窝里,看着飞奔而来的大黄。可这一次我没有看见,以为它估计是不知道我回来,便往家方向大声唤了一句“大黄”。可喊了一句,两句,三句,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心里一沉,似乎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回到家里,放下书包,我便问妈妈,大黄呢,大黄去哪儿了。上初中弟弟,也放了学回家了,正往灶膛里添柴,帮妈妈准备晚饭,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妈妈。妈妈只好告诉我,大黄被村长枪毙了。那时候,全村都知道,只有村长家里还有一杆鸟铳。
我直接蒙在了原地,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开始大哭起来。然后跑出去,想去找村长,可妈妈喊住了我。她说自从我出去上学后,大黄接连咬了人,爸爸出于无奈,只好请村长出面,一枪把大黄击毙了。
我不管那么多,只是一味坚持,我要大黄,我要我的狗儿,然后屋里屋外,到处去找它,最后一屁股坐在大门口,在门口水池边,砖头的缝隙里,看到了一撮黄色的狗毛,我一看就知道,那就是大黄身上的。我细细地捡拾了出来,在水池里一根一根洗掉,一根一根理好,就这样泪眼婆娑地,捧着手中的狗毛哭,最后哭累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我便从自己头上扯了几根头发,把狗毛绑在了一起,夹在了我写日记的本子里。
如今,那个本子早已丢失了,可对大黄的记忆,却在听这首歌曲的时间里,逐渐涌上心头,浮出脑海。“黄土地变成柏油,野花开满那时村口,我又买了你爱吃的肉,可你却不在我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