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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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他已经十年没笑过了。当然,也没哭过,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他乖乖地躺在床上,安静而平和,就像我最喜欢的布娃娃,哪里也不去,更不会惹我伤心。

何家的财力足以购入最先进的医疗仪器维持他的生命安稳,也可以请最尽心的看护每个小时替他按摩翻身,却不能阻止他的光彩流逝。

当初的何家二少,后生仔长得标致,又爱扮靓,自袖口到发丝,无一处不精致,加之家世优渥自然带出的骄矜,所谓东山少爷不过如此。尤其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带三分笑意,若含情凝睇了谁,简直要把人醉死在那两汪深潭里。

偏偏他深知自己魅力所在,惯爱卖弄,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流,又温柔体贴,引得一众名媛闺秀情意绵绵,他却不真个兜搭,只如蝶戏花丛,欠下相思万缕,其中便有我一份。

我与他的纠缠,或者说我对他单方面的痴恋,开始于一场狼狈的舞会。当年我爹升迁,我们举家从闽县搬到羊城,十八岁的我头回接触这里的交际圈,土里土气,闹了不少笑话。

在闽县,我身边的女孩子们大都作旧式打扮,我们也聚会,也争奇斗艳,无非是比较裙子的面料和花纹、头上的钗子宝石、荷包的香气浓了淡了,再文雅一点的做两首诗词争个高下,我从来样样出挑。

但来了羊城,第一次参加总督家的海棠宴时,我的青缎袄配马面裙,在一众洋装仕女的衣香鬓影里,就显得局促寒伧。虽说我爹官职不低,毕竟初来乍到没什么根基,这城里原本的势力盘根错节,权贵们并不如何把他放在眼里,各家年轻的太太小姐们便也轻视我,当面矜持客气,但往往等不及背过身去,就露出轻蔑的神色。

我存了气,但顾忌着初次赴宴不好发作,忍了下来,只当不与她们一般见识,无聊地去廊下坐着看海棠。总督府的垂丝海棠开得娇艳,轻风吹来几片花瓣,贴在裙摆上,我懒得拂落,闭了眼睛养神,心里想着早些回去,前几天合的一味香料日子够了,该取出来试试。

那日天气暖,花丛间莺声流丽,听着倒也有趣。只是没多久就有人来扰清静,两个女孩子嬉闹着停在花树下,没注意到我,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先是今日的戏唱得不好听,再是何二少穿了件墨绿西装,很衬他的脸色,不知怎的话题竟绕到我身上,她们吃吃地笑起来。

大概圈子里很久没什么新鲜的话题,突然闯入一个我,提供了新鲜谈资,她们聊得兴起,渐渐轻狂。我睁开眼时,一身浅碧色洋装的少女正在说:“……也好意思混在咱们中间,你看她那身袄子,比我奶奶都老气。”另一个鹅黄色裙装的女孩子附和她:“哎呀,怎么拿老夫人说嘴,老夫人通身的气派雍容华贵,她是哪里来的土丫头,给老夫人提鞋都不配呢。”

绿衣少女是总督朱大人的独生女儿朱碧云,容颜清秀,父兄宠爱之下难免骄矜,穿黄裙的只见过一次,似乎姓黄,朱碧云叫她“婉儿”,其实五官比朱碧云出色一些,但她言行对朱小姐有些谄媚,妆扮得珠翠满头却不见出挑的首饰,应当家境一般。

总督女儿我暂时惹不起,只好拿你作筏子了。我缓缓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扬声道:“这位小姐说的是,朱老夫人的鞋子如此尊贵,我怎么配去提呢,不过想必你是配的。”我刻意上下打量那黄裙少女,点点头:“嗯,很配,很配。”

黄婉儿背地说人闲话被撞破,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又不便开口说并不想给人家提鞋,憋得急了,口不择言道:“躲着偷听人家说话,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

我认真地愤怒了。娘走得早,我听不得这话。我冷冷地盯着对面少女,她烫了卷发,戴着堆纱发卡来搭配她鹅黄色的大摆褶皱裙,发卡的金属边缘在阳光下闪着锋利的光。

可以冲上去跟她打一架。如果打成一团的时候,我不小心揪掉了她的发卡,再错手将发卡尖从她脸上划过……她还能露出这么不屑的表情吗吗?

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突然一个带笑的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瞧我发现了什么?如此美景美人,我真是眼福不浅。”这调调听起来十分轻浮,总督府里竟有这么胆大的登徒子?

对面两个女孩子却都脸红起来,朱碧云冷傲的脸上竟然有几分娇羞,黄婉儿看看我身后,再看看朱碧云,惊喜的神情很快黯然。我有些好奇,回头看时,不由愣了一愣。

身后这人皮相极好,眉目清朗中带着点少年气。刚才那话,别人说来轻佻无礼,但从他口中说出,只看着他不说话时也含三分笑意的眼睛,就显得亲近真诚。这人剪了辫子,短而轻盈的发随意地拂在额上,一身墨绿格纹西装,衬得身姿挺拔,像棵刚舒展叶片的梧桐。

羊城与闽县风气确实大不相同,满城都是洋派人,很多男人剪了辫子,披着半长不短的头发,长袍马褂换了西装革履,竟也堂皇地走在街上,无人过问,看得我瞠目结舌。不过,我所见的短发男人大多滑稽可笑,面前这人却十分顺眼。

看衣服颜色,莫非他就是刚才朱碧云口中的何家二少?只是这么一愣,我错过了激愤之下失手伤人的时机,此时再去寻晦气就太刻意了,理论起来,不是一句“失手”就能推搪的。

也罢,以后再作计较。但我不能让人以为我软弱可欺,否则谁都敢犯到头上来 。我轻咳一声,引得三人看过来,再对何二少冷笑一声:“世间男子只重皮相吗?对着这位出口伤人的黄裙小姐,却只赞叹她美丽?”我并不知道何二少说的美人是谁,但并不妨碍我给两个女孩之间下个绊子。

此言一出,朱碧云脸色就变了,她对何二少暗存情意,以她的骄傲,怎么能容忍对方当着她的面称赞别的女人,何况她其实知道,自己容貌不如黄婉儿娇美。

黄婉儿脸一白,强笑着对朱小姐道:“别听她胡说,碧云你才是美人呢。”朱碧云轻嗤一声不理她,只看住对面男子:“应谦,你怎么不去听戏?”

原来他叫何应谦,可一点儿也没有谦谦君子的意思。他无聊地耸耸肩:“前面太吵了,戏文全是些俗套子。我爹和朱伯伯他们一直在说十三行的事儿,我听得没趣,就来赏花。谁知远远看着一道背影,红萼青裙,颇有唐寅海棠美人图的神韵。”

说着他竟转向我浅浅一鞠,带来一股松柏的冷香:“在下姓何,草字应谦,这位小姐气度闲雅,又面生得紧,敢问芳名,可是新来李守备的宝眷?”

这下对面两道嫉恨的灼灼目光都钉在我身上了。我哪会趟这趟浑水,又不愿失了礼节,点头示意:“何少爷好,家父新任羊城守备。”转向黄婉儿:“婉儿小姐下回有什么宴会,别总粘着朱小姐了,倒可以多邀我这乡下丫头一起,娇花身边最好的陪衬是绿叶,可不是另一朵花。”

我上完眼药,无视朱碧云若有所思冷下来的脸,对几人笑道:“几位请便,时候不早,恕我失陪。”转身走了。

02

过了几日,家中收到帖子,本地巨商何家效仿洋人办什么舞会,请我爹携家眷参加。我有些叹息,国家颓败到这地步,绅商官员还一味奢靡,很有“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味道。

我本懒得去,爹爹却劝我:“阿萝,你自小没了娘,这么大了,也没个人替你筹划终身大事。你多去见见各家的少年人,有看着顺眼的回来跟爹说,爹好替你操持啊。”说到顺眼,我突然想起了何应谦明朗的笑,默然同意了。

何家的舞会并不十分盛大,但很新奇,何应谦作为主人,殷勤为我介绍那些西洋乐器和点心,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鼻端始终萦绕着一缕松木似的香气。“广藿香,檀木,柑橘……”我默默分辨着香气的来源,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耳边的声音停了。

“李小姐魂兮归来了?”见我终于回神,何应谦故作委屈:“枉我这半天说得口干。”他的语气并不见怪,更近似玩笑,我有些歉意:“抱歉,我刚才闻到不知什么香气,走神了。”

何应谦笑了:“李小姐鼻子真灵。”他把手腕伸给我:“法兰西运来的香水,与我们的香囊比较,各有高下,你对这些感兴趣吗?”

他的手腕骨节分明,递到我眼前,少年人散发的热力使香水原本清冽的味道变得暧昧,我觉得脸上有些热,后退一步别开视线:“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然后我们谈了许多关于香料的事情,何应谦虽年轻,见闻倒是很广,从几百年前法国人不爱洗澡,必须用香水遮掩体味,说到香料可以阻挡黑死病传播,我听得津津有味,竟没注意到一边眼神冰冷的朱碧云。

轻快的管弦声响起,何应谦眼睛一亮,对我俯身行了一礼,伸出手来:“共舞一曲?”我并不会跳舞,对男女之防也有些介意,但何应谦的眼神闪亮专注,并不讨厌,而且场上多的是一对对男女共舞,我便学着看到的样子搭上他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带着我很快学会了简单的步法,在舞池中翩然旋转。

那天舞会我玩得很开心,还连带着长了见识,于是后来几回何家的邀请我都去了,每次都有新玩意儿,各种香水,留声机和唱片,西洋魔术,我还学会了打台球,当然是何应谦教的。

流言蜚语渐渐传开,说我与何家二少走得近,关系暧昧。我大概猜得出始作俑者是谁,也不恼,何应谦这人挺合我胃口,足以为友,更进一步似乎也不是不行。他家虽只是商人,但现在这世道,富商巨贾与朝廷官员俨然平起平坐,再不是末流人物。

我托着腮坐在窗前,拈起银勺拨弄桌上一匣子沉香屑, 觉得自己考虑得很是理智,却挡不住双颊泛上的热气。匣子下面压着一张下午刚送来的印花笺,题着何应谦秀逸的字迹:“海棠枝上东风软,乍相逢,青裙玉面。一枝纤袅映浮云,不道芳春晚。”是初次见面的场景。原来这人不止喜欢西洋玩意儿,诗词也有些涉猎。

随诗笺一起送来的还有请帖,邀我这月二十日去西郊马场。上次我们一起去宝岗赛马会,我说了句“真羡慕那些骑手”,他就说要教我骑马,今日果然巴巴的送了帖子来。

那天我见他兴致很高,就没告诉他,其实我小时候就跟父亲学会了骑马,只是来了羊城以后不大方便,才会羡慕那些骑手。既然他要教,我就假装跟他学,到时候露一手,准能吓他一跳。

“阿萝,笑什么呢?”刚想到父亲带我骑马的场景,就听到他的声音,我这才发现,自己果然在笑,嘴角都翘起来了。我把纸笺藏起,转身迎上去:“刚合了一料不错的香。爹,您今日怎么没去大营?”

“你呀,正事不操心,专爱留心这些杂务。”

“调香可是很有用的,上次给您配的兰陵酒,您不是也说好吗?还有那回您睡不好,给您屋里熏的安息香,您觉得怎么样?”

“好好好,阿萝调的香,当然好!你从小就聪明,唉……”我爹嘴上夸我,却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爹?发生什么事了?”

爹犹豫着,但最终还是开口了:“阿萝,这些天……你去何家的宴会是不是多了些?”

原来如此,爹一定是听到外面的传言,才放下军务来找我确认。我斟酌了一下,准备先给爹透个口风:“是啊,您不是让我多看看嘛。爹,我要是真看见顺眼的了,您准备怎么办?”

“是何家二少吗?”我爹语气越发沉重,“阿萝,不成的。这几日总督一直找我麻烦,我托人打听过才知道,朱总督有意与何家结亲,将他家小女儿嫁与何家二公子,只是还没定下婚约。阿萝,羊城青年才俊不少,换一个吧?”

总督?朱碧云?使这等手段,也不怕人耻笑。可是朱碧云一腔小女儿心思也就罢了,总督怎么也?何家虽是巨富,对于羊城总督来说,地位还是低了些,何至于此?我这么问阿爹,爹苦笑着摇头:“缺钱啊!”

缺钱所以要官商联姻?更不应该了,总督大人缺钱,这话说出来似乎没人信,羊城地处要津,番商云集,市面富庶繁华,我所见之处无不歌舞升平,商税厘金又重,总督怎会缺钱?

我拿这话问阿爹,他只剩叹气:“你不知道,羊城关税虽多,都让朝廷还了条约赔款,征收的厘金一层一层卡下来,落到府库里能有十之二三罢了。这一府上下开支都指着厘金,入不敷出,总督大人瞧上了何家的番商路子,想着从中挣点出息,好填窟窿呢。唉,别的不说,就连军饷也欠了几个月啦。”

我沉浸在惊愕中,良久才能回神,阿爹已经出去了。黄昏的日光透过窗棂斜照在我脸上,却失了温度,原来朝廷已经窘困到这地步了吗?我一直不曾留意过什么国家大事,只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如今我想要的眼看触手可及,却因时局不安,被万水千山隔阻。

可是凭什么上位者的一个念头就推翻我设计好的未来?我捏紧了请帖,好在20号很快就到了,我得把这事告诉他,让他立刻来我家提亲。只要我家应下,婚约已成,总督再位高权重,也不能逼人悔婚。

03

为了那次见面,我做足了准备,衣饰精致不在话下,荷包里也放了新制的百花丸,他说过喜欢这种香,像是春天的味道。去马场的路上,我还在轿子里揽镜理妆,只想让他看见我的第一眼露出惊艳的神色。可是没想到,被震惊的是我。

看着朱碧云娇俏的笑靥朝何应谦如花绽放,看着何应谦低头亲昵地帮她掠起耳畔的发丝,我真恨自己有副好眼神,离得这么远,还能清楚看到这一幕。她怎么会来?我应该怎么办,冲上去质问吗?名不正言不顺,我有什么资格质问别人。

我只有压住一腔嫉妒,若无其事地上前打招呼。原来何应谦不止约了我,还约了好几位少爷小姐,这时渐渐都来齐了,他站在人群中跟大家讲骑马的要领。是我自作多情了吗?不,一定不是!我对他而言一定是特别的!我盯紧了何应谦,试图从他一举一动中分辨他待我与别人不同的信号,却越来越绝望,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春风拂面,我看不出区别。

他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托着糖块,一边引那匹马舔食,一边对众人说:“马儿爱吃糖,我的'追风'也是,想获得马儿的好感,这是最快的办法。”

突然一个娇柔的声音送到我耳朵里:“李小姐怎么一直看着应谦,他讲的你听懂了吗?”我一时没回答,那声音便更添了丝鄙夷:“李小姐连骑装也没换,看来不是来学骑马的,你就往旁边站站,一会儿被马伤着就不好啦。”

当然是朱碧云。她暗讽我花痴男子又没见过世面,在场的谁听不出来?当下一阵窃窃的笑。我待要反唇相讥,忽听何应谦开口:“李小姐冰雪聪明,驯马这么简单,当然一听就会了。”他递过来几块糖,笑道:“李小姐不妨试试,追风十分温驯,不用怕。”

他是替我解围,这样体贴的男人,对人好,却并不把谁真正放在心上。我接了糖,却并不上前:“我还是先看一会儿。”果不其然又听见朱碧云的嗤笑声。一个充满恶意的想法突然出现在我心里:让朱碧云立刻消失吧!何应谦又讲了些接触马儿的要领,拍拍手:“好了,大家先各自挑选喜欢的马儿,每匹马都有伙计照顾,胆子大的也可以先试一试。”

众人渐渐散开,我与朱碧云都没动,何应谦问:“怎么都不去挑匹马?”就在方才,我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一个冲动的计划隐隐成形。我小声说:“这匹马脾气好吗?我想试试,喂喂它。”何应谦笑道:“好啊,追风喜欢所有喂它糖的人。”说着拉住缰绳,拍拍它的脖子,让我走近些。

喂马我其实很熟悉,只是为了计划要装得生疏。这很容易,因为紧张,我的手掌微微颤抖,在别人看来应该就是害怕紧张的样子。朱碧云“哼”了一声表示不屑,缠着何应谦:“我也要喂!”便也拿了两块方塘摊在手心喂给追风,一边示威地看着我。

她的反应实在太好预料,我开始进行下一步,转向何应谦:“我可以骑上去吗?还得请你搭把手。”果然,还不等何应谦答话,朱碧云就把我挤开了,我踉跄几步,抓住马儿另一侧的辔头才站稳。这时朱碧云带了几分撒娇地拦着何应谦:“我喜欢追风,应谦,你扶着我上去,再带我跑一圈嘛。”

我心头一紧:“不行!”两人诧异地望着我,我自知失言,解释道:“男女不同骑,还是注意一点。”朱碧云厌恶地皱皱鼻子:“老古董!”但没再坚持要何应谦带她。我暗地松了口气,走到一旁的长椅边坐下,将后背抵在椅背上,紧张地等待着。

事情一如我预料地发生了。

我注视着朱碧云骑在马上的窈窕身影,何应谦陪她在场地中漫步,她时不时垂下头与何应谦聊天,追风不时打个响鼻子甩甩尾巴,就能逗得她笑一笑。他们之间的气氛融洽美好,何应谦一眼都没朝我看过来。

我忍受着疯涨的嫉妒煎熬,盯着他送我的怀表默默计数,当表针走过一刻钟,我听到了朱碧云从惊讶变得害怕的声音:“应谦,应谦,它怎么了,快接我下来!”

变故似乎只在一刹那间,又似乎十分漫长,追风突然发起狂来,一声嘶鸣人立而起,两只前蹄腾在半空,左右甩动脖鬃,把朱碧云掀得后仰,险些摔下马背。何应谦在旁吃了一惊,慌乱中去捉辔头,大声喝道:“追风,安静!卧!卧!”但追风被勒住嚼子,情绪越发激烈,踢跳扑腾着,突然猛地转身,后蹄弹起,将何应谦踹飞,驮着朱碧云狂奔而去。

我确信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何应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呻吟也没有,我拖着发软的腿来到他跟前,他的眼睛闭着,没有表情也看不出痛苦,有什么鲜红粘腻的液体流出来,混着沙土,弄脏了他轻盈的短发。

谁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音尖锐凄惶,听得人头疼。哪里来的一群人,黑压压的,他们拉开了我,抬走了何应谦,有人对我说什么,我只木呆呆地摇头。最后,我被轿子送回了家。

04

过了很久才传来消息,何应谦被马踢破了头,一直没有醒,朱碧云吓病了一场,但是没什么大碍。这不是我要的。那天我给追风吃糖时,混了几枚百花丸,其中一味主料杜鹃,是有些毒性的,马吃了最易发狂。我只想让朱碧云吃些苦头,最好摔个骨断筋折,养个半年不能出门,谁知……却害了何应谦。

何家瞒着消息,但我使人给何府的小厮塞了银子,那小厮悄悄透出口信,何应谦伤到了头,再醒来的可能极小,何家天南海北的请大夫,洋人的医院也去了,总不见起色。

朱碧云病好以后去看过何应谦几次,后来她父兄严禁她再去何府,朱总督因着爱女受惊,发了好大的脾气,却碍着何家二少爷为救她受了更重的伤,不好对何家发难,只得罢了,但再不提结亲的事。

我有些隐秘的喜悦: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独占何应谦的机会,我无意的过失害他如此,所以我应该补偿他,永远陪在他身边,无论他是不是醒着,是不是愿意。

某天阿爹与我闲聊时谈起,十分唏嘘:“天意弄人,好好的富家少爷,怎么就成了这样。”我沉默不语。爹又叹气道:“总督大人通过何家与洋人通商的计划也被搁置了。这下,我们的粮饷不知又要欠到几时,这几天营里群情激愤,快要弹压不下去了。”

我仍是不说话,说什么呢,难道告诉阿爹,他女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阿爹却误会了,看我一眼,换了口气:“阿萝,前几日你也吓着了,听说东关来了新的西洋景,明天爹带你去看,换换心情。爹有个老友,你见过的,赵伯伯,家里有个儿子,二十岁了……”

“爹,我不去。”我截口打断阿爹的话,目光定定的:“我要嫁给何应谦。”“胡说八道!”爹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他现在是个活死人!”我离开座位,对着阿爹跪下去,不说话。阿爹晃了一晃,扶住桌子,颤声道:“阿萝,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阿爹,他初时震怒,抖着手指着我说不出话,见我一动不动地跪着,他慢慢颓然坐倒,长叹一声:“唉,阿萝,你糊涂啊!”

屋里只听见阿爹沉重的喘息声,良久,他才开口:“这件事不能再跟任何人说。是何家的马疯了,伤了他家少爷,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自己房里休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去!”

我被关在卧室里,除了不能出去,一切如常,日常饮食都有丫鬟送来。但我一点儿也没动,这样,阿爹才能知道我的决心。

第五天时,我已经没力气起身了,就连摆摆手让丫鬟把晚饭原样端走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我索性把头扭向床里面,闭上眼睛。小丫鬟低低抽泣着离开了,她会因为我不吃饭受罚,但我管不了。

儿女与父母的战争,总是以父母的投降而告终,我的武器就是阿爹的疼爱。他终究不忍心看我饿死自己,沉着脸去了何家,跟何家老爷子谈了两个小时,回来告诉我:“去何家做客吧,住几天,看一看何二少现今的样子。如果回来后你还没改主意,就给你们定婚。”阿爹这是给我留了足够的余地,可我不会改主意的。

我开始调养身体,不过三五天就已行动自如。揽镜自照,除了清减些,依然眉目如画,还多了些达成所愿的志得意满。我对镜中的自己调整表情,低眉敛容,挂上担忧与愁绪,带些东西去了何府。

对何家而言,何应谦这种情况还有人愿嫁,是意外之喜。时下讲究的人家,尚未婚嫁的年轻男女若是夭亡,还要给配个阴婚,以免亡魂不安,何况何应谦只是昏迷不醒。常规做法是从乡下买个女孩子来嫁给他,唤作“冲喜”,抱着公鸡拜堂,若婚后他醒了便皆大欢喜,若不醒,这女孩子就是他的贴身看护,生养死葬,一份聘礼买断一生。

这样买来的女孩子对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上心?而我又不同,我主动要求嫁过去,照顾何应谦自会尽心尽力,更何况何家与朱总督的关系刚刚疏远了些,我爹官职虽不如总督,也是堂堂五品实职守备,而且手下有兵,结了这门亲,何家生意场上能得不少助力。

何应谦的母亲接待了我,她似乎已经接受了她儿子醒不过来的现实,憔悴得很平静。我这样一个对她儿子痴心不改的女孩子,颇得她好感,但我与何夫人并没有什么话说,寒暄几句就提出要见何应谦,何夫人犹豫一下,带我进了内室。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见到何应谦时,我还是惊着了。这才几日功夫,原本丰神如玉的少年公子就变了样,他的短发被剃掉了,头上裹了几圈白色绷带,青色的发茬刺出苍白的头皮,双眼紧闭,眼窝塌陷下去,嘴唇是一种黯淡的苍白,佣人刚给他喂过水,一层水渍薄薄地浮着,衬得整张脸气色灰败。然而在病态的皮相下,他的下颌清晰而优美。

我扑坐在他床前,颤抖地握住他的手,凉凉的毫无反应。记得他教我跳舞时扶着我,年轻男性的热量透过层层衣服,仍能熨烫我腰间的肌肤,这样的生命力难道就此流逝了吗?

身后何太太啜泣着:“李小姐,应谦知道你来看他,会高兴的。”我肚里叹息:“他若知道是谁害他这样,说不定能跳起来掐死我。”口中却低低回道:“伯母叫我阿萝就好。我也想多陪陪他。”

在何家的三天,我始终守在何应谦身边,跟佣人学着照顾他,给他喂水,喂饭——那应该不能称之为饭,而是该叫糊糊。我替他翻身,按摩,甚至清洗秽物,何太太十分感激我不嫌弃何应谦,许诺等我嫁过来要送我很多珠宝,其实她不必如此,这个男人即将完全属于我,我怎么会嫌弃他呢?

三天后,我在阿爹欲说还休的叹息中收到了我要的婚书。大红烫金的婚书,描龙画凤,浓墨重彩,写着我与何应谦的生辰八字。“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我念着婚书上的祝词,心里很安定:他是我的了。

婚期定在六月初,据说是按照我俩的八字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我苦笑:再好的日子,难道能让何应谦醒来吗?也罢,日子无关紧要,名份定下来,我就可以经常去看他。

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阿爹一早就行色匆匆出门去了,我没在意,这几天军中事多,他一直早出晚归。早饭后我又去了何家,带了活血的药酒给何应谦按摩,他的脚趾甲有些长了,我正试着给他剪,突然一阵吵嚷,我爹身边的小厮阿力闯了进来,嚎啕着扑倒在我脚边:“小姐,老爷出事了!”

阿力说城郊大营士卒因为长期缺饷,终于闹事哗变,我爹带亲随弹压,寡不敌众,死在乱军中,他人小,没人在意,才能逃出来报信。我才不听他胡说八道,一定是阿爹不想让我嫁给何应谦,命他来骗我回家呢。阿力哭着冲我连连磕头,催我回府,我恼了,要起身骂他一顿,可刚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伙动乱的兵卒据说最终被剿灭了,阿爹的后事办完,家里仆婢卷了财物跑得干净,留一座空荡荡的守备府给我,可守备府是官邸,阿爹去世,会有新的守备补缺,这里我不能久留。何夫人怜惜地拉着我的手,叫我放心,她会把我当成女儿疼,何家就是我的家。

我在何家的日子过得平静单调,每天只用照顾何应谦,他躺在床上安静得要命,我守着他,像守着一座绝望的墓碑,墓碑后埋葬着我执迷的痴恋。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个海棠花开的春天,我没有遇见他,此刻的我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是伴随着这个念头,我的眼前总会闪过那天花树下他带笑的眼睛,这个问题便一直没有答案。

不知不觉间,三年孝期过去了,何家却没有提起我与何应谦成婚的事。也不怪他们,这几年整个羊城,乃至整个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皇帝被人从龙椅上拉下来,新坐上去的人叫“大总统”,他当然想做皇帝,但是各地的一把手们都不想要一个新皇帝压在大家头顶上,于是纷纷宣告独立,羊城也是其中之一。

政府有名无实,下面官员各自为政,时局混乱,何家的生意不好做,也就顾不上无知无觉的何应谦,而我,一个孤女罢了,没了当官的父亲,我与那些被买断终身的乡下姑娘有什么区别?有口饭吃就够了,名分自然不用考虑。又过几年,何家的仆人们对我的称呼渐渐从“李小姐”变成“阿萝小姐”,又变成了“阿萝”。

我不在意这些,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一道香方,叫做五蕴香,通窍醒脑,舒筋活血,古籍中有过一鳞半爪的记载,可惜不全。我凭着残方,补上龙脑、沉香、胡椒、砂仁,加起来有几十味香料,又添了些西洋传来的薰衣草,剂量增增减减,终于试出了效果最好的比例。从那以后,我每天给何应谦按摩时,都给他点上一炉。

“阿萝,二少爷的衣服该收了,你还不去?又摆弄你那些香,有什么用?”丫鬟小凤唤我,她懒洋洋地倚在门口,嗑着一把葵花籽,冲我抬抬下巴:“这香还挺好闻,怎么配的?”

我笑一笑,给何应谦盖好被子,把剩下的香药收进贴身荷包,去后院收衣服,小凤在我背后“嘁”了一声:“宝贝似的,谁稀罕。”在我踮着脚尖将何应谦的寝衣从竹竿上抽下来时,一道惊异的尖叫穿破重重墙壁:“快来人,二少爷醒了!”

05

醒来的何应谦不记得我了。他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小凤,问我们是谁,为什么在他房间里,他看我和小凤的眼神毫无区别的温和,让我痛彻心扉。我为了他间接害了阿爹,我守了他十年,他不记得我。我做的这些事通通成了一场笑话。

如果没有他的爱,我还剩下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地说:“应谦,我是你的未婚妻,李轻萝。”他惊愕的表情刺伤了我,从愕然中,我捕捉到一丝带着嫌弃的抗拒。我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掐进了肉里,渗出的血染脏了刚收回来的他的寝衣。

医生说,可能是他脑中的瘀血终于散开,他才得以醒来,但昏迷时间太久,所以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并无危险。何老爷子与何夫人得儿子醒来,已是意外之喜,只是忘了些事情,当然不会在意。

何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中,我却不合时宜地独自落寞。他们拉走了何应谦,给他理发,裁新衣服,给他讲这些年发生的事,诉说对他的牵挂,何应谦茫然又感动地被家人的关爱包围,彼此其乐融融。他们商量着要办一场宴会,向亲友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可我无所适从。十年来的每一天,我早晨醒来,都知道何应谦会躺在那张洁白的床上,静静地等着接受我的照顾,这让我安心。但从他醒来,我失去了这种安心。有限的几次见面,他对我彬彬有礼,但总透着些尴尬。

宴会上来了好多人,道喜的声音不绝于耳,衣香鬓影里何应谦整个人像会发光,久不见阳光的皮肤还有些苍白,消瘦的面容更添忧郁气质。我静静地缩在角落,看着他如旧日一样,吸引了在场所有女客的注目,看着他与舞场上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言笑晏晏,风流蕴藉。

那些女孩子我都不大认识,倒是遇见了黄婉儿,精致的贵妇人打扮,照管着两个孩子,温柔慈爱,再不是当初肆意尖刻的少女,看何应谦的眼神也已经没了那时的羞涩喜悦。是啊,十年了,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我守在原地,想要留住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可是哪里留得住?十年的光阴,我的心早已苍老,面容也不再娇嫩,而何应谦,岁月的洪流在他身上冲刷而过,没留下一点浪花——他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醒了依然年轻,我与何应谦站在一起,简直是厨房老妈子与少爷,难怪他不愿向人介绍我是他的未婚妻。

宴会后,我买了很多胭脂水粉,试图粉饰不再紧致的皮肤,可眼角的细纹执意出卖我。我穿起粉色的衣裙,学着烫卷发,喷香水,只期望能在何应谦的脸上看到当初的惊艳,可我等来的是他歉疚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抱歉,阿萝……但是我不能跟你成婚。”

我知道为什么。他受伤后昏迷了这么多年,何家的生意全由大少掌管,他只能另辟蹊径。那天宴会上守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孩子,活泼俏丽,还是羊城最大的珠宝商家的独生千金,比我这样一个年华逝去的孤女胜出百倍,宴会过后的这个月,他们已经共同出游三次了。

何夫人愧疚地要认我做干女儿,她是很喜欢我,但我的终身绝不会比她亲生儿子的前程重要。我拒绝了,我说:“夫人,我孤苦无依,只求容身之地,不敢奢望更多。”她应当更喜欢我了,喜欢我的懂事。

我又何尝愿意这么“懂事”,只是当无力反抗时,面上顺从能让自己行事更方便。

我去找了何应谦,最后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弃我于不顾,在我守候他这么多年以后,他沉默了很久,叹息着说道:“阿萝,对不起。你的恩情如此深重,我实在承受不住。”

哈,恩情,我与他之间,只剩他不堪重负的“恩情”。既然这样,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我准备好了所有东西,换上一身红裙,出门去何应谦的房间,在他窗缝里燃了一支好大份量的安息香。片刻之后,我听到了沉重的鼻息声。我用湿布捂住口鼻,轻轻拨开门闩进屋,再把门窗锁死,用沉重的桌椅顶住。

这下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带了一小桶桐油,这是漆家具用的,何家为了他们二少爷的婚事做了充足的准备,却被我用上了。我掀开何应谦的被褥,用绳子把他绑起来,抱住他,将桐油浇在我们两个身上,没有一处遗漏,然后点起了火折子。

微黄的火光映照下,何应谦面容平静,睡得安详,像这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像他属于我时一样。很快,他就再次只属于我了。我松开手,火折子跌落在我们身上,青烟升腾。

就这样吧,就这样,别挣扎,我对不知何时醒来的何应谦轻声说,他惊恐万分的脸很快被疼痛扭曲,他大声喊叫,拼命扭动,但我抱紧了他,拉他与我一起沉沦炼狱。那个春天,那个春天里的人,既然留不住,就和我一起毁灭吧。

“海棠枝上东风软,乍相逢,青裙玉面。一枝纤袅映浮云,不道芳春晚……”感受着肌肤烧灼裂开的剧痛,我疯狂地笑起来,呛出的泪水还没滑过嘴角,就被火焰蒸干,什么也没留下,如同我可悲可笑的一生,终于灰飞烟灭。后悔吗?我不知道,可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脑海中定格的画面,仍是那年春天,海棠花下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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