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日中午,准备妥当的我们与尹东的军队汇合,浩浩荡荡的向南行进。
路上,尹东一改初见时的高傲,对我关怀备至。安排了最舒服的马车,膳食也与他人不同,都是单人小灶。
其他嫔妃公主虽有微词,但毕竟尹东是我未婚夫婿,偏袒我也合情合理。
但这看似充满情谊的偏爱,却给我一种冰冷的感觉,好像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这日,大队人马在林中小歇,我拖着僵硬的双腿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一处溪边活动筋骨。
“乐陵,这两日赶路赶的紧了些,身子可还吃的消?”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他都跟着,我叹了口气,“还好,多谢尹将军关心。”
“乐陵,你为何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看不懂我的心意吗?”他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臂,逼迫我与他直视。
习武之人力道大的惊人,他随便一捏,我顿感吃痛。
“好痛,你松手。”我试图甩开他。
这时,一道身影闪过,以极快的速度和力道,拉开了我和尹东的距离。
待站定,发现来人正是顾朗。
尹东微微眯起眼,“厂臣好身手。”
顾朗颔首,“尹将军过誉了,早年随家父学了些皮毛,防身而已,入不了将军的眼。”
“厂臣真是谦虚,做得了这个位置,自然不是寻常人。”恭维的话说完,话锋一转,“只是,厂臣做好分内事就好,我与公主之事无需他人插手。”
顾朗不动声色的把我护在身后,“臣奉皇上之命护送公主,路上公主安危皆是臣职责所在。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将军自重。”
说完,毫不畏惧的迎上尹东压迫的目光。
尹东静静的看着顾朗,过了好一阵,点了点头说:“行,既然厂臣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待我们与皇上汇合,我就请旨,迎娶乐陵。”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有些焦虑的问:“顾朗,我们还要几日才能与父皇汇合?”
顾朗略微思索了一下,“估计十日左右吧。”
我心中郁闷难耐,如果我们与皇上顺利汇合,那么顾朗就没有完成他主上的任务,到时他怎么与主上交代?
如果我们不与皇上汇合,又要怎样才能甩掉尹东?
我烦闷的在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用力向水中砸去。
“诶呦,我们乐陵生气了。”顾朗打趣的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有些烦闷。
“乐陵,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不喜欢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坚定。
望着他目光如炬,我心下略微松动,“顾朗,我已视你为今生伴侣,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我知道你有诸多难处,所以请不用顾虑我,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
听了我的话,他双手轻颤,犹豫的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的包裹在他大大的手掌中。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触感微凉,这样被他握着,我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顾朗,如果在这场战乱中其他人做了皇帝,你有余地全身而退吗?”我迟疑的问。
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乐陵,有些事现在还不便告知于你,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只要我在就一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我闭上眼,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然后,反握住他的手,“顾朗,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也不要质疑我的话,只要相信就好。记住,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尽量攀上禹王这棵大树,关键时候他有能力保你。”
顾朗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犹豫了几次,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十日,到底怎样才能甩掉尹东?
(八)
越往南走,天气越闷热,蚊虫叮咬,苦不堪言。
开始我只是轻微的水土不服,吃不下东西,后来有些发热,然后就一病不起。
鉴于我的身体状况,尹东决定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调理好了再赶路。
谁知住下的当晚,我的情况急转直下,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很少。
偶尔醒来,听见尹东交代连雯把他带来的枇杷膏兑水喂我喝一点,然后就又陷入沉沉的昏睡。
有时肉身虽然没醒,却能听到和感知外界的一切。
这次是顾朗,他握着我的手,难过的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一个小太监的声音,“督主,查清楚了,是在枇杷膏里混的毒。”
他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果然不出我所料,知道了,下去吧。”
然后转回头,摸了摸我的头发,温和的说:“乐陵,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想说,我没事,你不要难过。可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
等等,中毒?我不是生病了嘛,怎么是中毒?
枇杷膏,卧槽,尹东要毒死我啊,这个杀千刀的,一看就不是好玩意。
果然穿越有风险,这古代人动不动就喜欢毒死人,一点都不讲文明。
正想着,听到顾朗说:“尹东,本想放你一马,但你竟然敢伤乐陵,就不要怪我狠辣。”
我一惊,平日里的顾朗永远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让我忽略了他的另一面。
他的毒辣狠厉,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可能,我本就不想看到他的这一面。
。。。。。。
接下来的日子,身体一点点的回归掌控,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连雯开心的说,这个郎中的药很管用,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尹东偶尔会过来看我,见我愈发神采奕奕,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我戏谑的看着他,“大将军拿给我的枇杷膏真是好东西,我喝了顿感清爽。”
“咳咳,你喜欢就好。”他不自然的回答。
“快点好起来,等跟皇上汇合,我就请皇上下旨让咱们成婚。”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暗想:尹东,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下杀手?
这时,顾朗走了进来,有些吃惊的看着尹东,“尹将军竟然在这里?”
尹东一笑,“公主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身体未愈,我过来看看她,不算僭越吧?”
“哪里,多亏了尹将军的枇杷膏,公主才痊愈的这样快。”顾朗话里藏刀。
尹东面色一沉,“厂臣对公主倒是关心的紧。”
顾朗微微一笑,“这是臣的份内之事,定当竭尽全力做好,才不负圣恩。”
“呵呵,厂臣真是人才,好口才,好手段。”说完,尹东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见他走远,顾朗才转过身走到我身边坐下,温和的问:“今日感觉身子爽快了些吗?”
我笑着点点头,“不要挂心,我好的差不多了。”
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学会保护自己,你安好,我才好。”
听他这样说,我眼眶有些湿润,反握住他的手,“顾朗。”却觉得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是中毒,那就装作不知情吧。
他总是这样,事事替我考虑周全,悄无声息的解了毒,还小心隐瞒,生怕让我沾染了这尘世的险恶。
。。。。。。
日子一天天的过,顾朗最近频频过来看我,不似以往要避嫌的样子。
只是连雯最近怪的很,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还呵呵的傻笑,好似中邪了一样。
这日见她手腕上戴了一只玉镯,款式古朴,玉质温润,一看就是好东西。
我打趣的问:“这样好的东西,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呢?”
她脸一红,低头羞答答地说:“是督主送的。”
我一惊,手里的茶水差点撒出来。
然后故作镇定的问:“厂臣为何无缘无故的送你东西?”
连雯抿了抿嘴,欲言又止,而后慢悠悠的说:“督主说,等局势稳定了就请旨,他要娶了我。”
“什么?”我不可置信的问。
“公主别觉得我委屈,督主虽是太监,但位高权重,娶我一个宫女本就合情合理,再说他人长得好看,我是心甘情愿的。”说完她甜甜一笑,像极了恋爱中的小女生。
我的心沉沉的坠入湖底,压的无法呼吸,一瞬间四肢冰凉,不知该作何反应。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清思路,为什么他会在短时间里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有原因。
我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决定亲自找他问个清楚。
(九)
来到他门前,我直接推门而入,看见他正在看一封密函。
“是父皇给你的密函,还是你的主上?”我气急败坏的问。
他一惊,面上表情变了变,沉默的转着手上的扳指。
许久,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很早。”因为生气,我语气僵硬。
顾朗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毕竟很多事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眼下时局动荡,既然你已经有所察觉,那我也不瞒你。”
他轻悠悠的说:“我的主上是,禹王。”
不知为何,听到“禹王”二字,我微悬的心,竟然放下了。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诚恳的说:“你选主子的眼光还算不错。”
他惊异的瞪大双眼,“你不气我背叛你父皇?”
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父皇,谁会在意你是否忠诚?
“你从何时跟随禹王的?”我问。
他目光悠远,似乎穿越这层层叠叠的房舍回到了从前,“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家人把我卖了嘛。”
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其实当年买我的人就是禹王。”
“禹王当年买了一批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子藏在府中的密室里,当做死士来培养。那几年,我们没日没夜的训练,极其残酷。失败了有时是没饭吃,有时是丢掉性命。为了能活下去,每个孩子都像是没有人性的猛兽。”
“后来宫里招小太监,禹王就给我安排一个新身份,受了腐刑,进了宫。我的命和人生,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像是触及了悲伤的过往,说完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喉咙哽咽,如果真相这样伤人,我情愿不问。刚刚来时的火气,也熄灭了不少。
我在他身旁坐下,给他倒了杯茶,“那你和连雯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他猛地抬起头,“乐陵,你只要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其他人都是权宜之计,不要太在意。”
听他这样说,我也震惊了。
“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就可以拿任何人做棋子吗?他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木偶,可以任你摆布吗?”我怒吼。
我从小生活的环境里没有尔虞我诈,爸妈一直教导我真心待人。却从不知有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毫无愧疚的利用他人感情。
我的愤怒夹杂着几百年时空的厚重感,全部堵在胸口,一时无法疏解,一口鲜血从喉咙涌出。
顾朗顿时慌了神,“乐陵,你身子还未痊愈,我求你,不要这样激动。”
我喘着粗气,声音沙哑的说:“你不能这样利用连雯,在你眼中她微不足道,但她却是我来这里遇见的第一个人,每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在我心里,她是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顾朗的神色变了变,但很快顺从的说:“先不说这些,我马上送你回房休息。”
说完起身扶住我,准备往外走。
我反手抓住他,恳求的说:“顾朗,我求你。”
他眼神黯淡,目光中有疼痛,久久的凝视我,最后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放下心的同时清明的神志也抽离了几分,任由他把我送回房间。
可能是听闻我又病倒了,上次被气走的尹东竟然又过来看我。
我恹恹的靠坐在床榻上,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身子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我们实在是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开门见山的说。
“那将军的意思是?”我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目。
“公主目前这样的状况经不起旅途劳顿,我留下十个身手好的上等兵,让他们在这里保护你,待你痊愈再护送你去找皇上。”他态度诚恳,言辞凿凿。
我一下子笑了出来,真是一个好计策,这样可能我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你笑什么?”尹东奇怪的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将军事事都替我考虑周全,得此夫婿,夫妇何求。”
我回答的轻声细语,双眼却一直牢牢的盯着他,企图在他脸上能看到些许情绪。
然而,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副诚恳的,替我着想的表情。
那一瞬,我突然有些明白顾朗,一个从小生活在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环境里的人,我让他不要拿感情做棋子,多可笑。
尹东见我没反驳,继续说:“如果公主同意,那我们就准备后日出发,你在这里安心养病。”
这时,一旁的连雯开口,“既然将军后日就出发,那明日过来陪公主吃顿饭吧,也算是感激将军这些时日对咱们公主的照顾。”
我抬头看了一眼连雯,这话说的是没错,有理有据,但多嘴绝不是连雯的性格。她突然自作主张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顾朗。
我心头一动,难道明天他们有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