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思虑过重,睡眠越来越少,这一晚可谓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中午,顶着两支熊猫眼在房间里为尹东饯行。
“公主昨夜睡的不好吗?为何看起来比昨日还憔悴。”尹东故作关心的问。
“将军有心了,不碍事。”我淡淡的说,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恶心,现在连敷衍他都觉得困难。
“连雯,上菜吧,赶快吃完,别耽搁将军。”我朝连雯招招手,连雯识趣的快速上齐了酒菜。
席间,我俩毫无交流,专心吃饭,貌似谁都不愿多发一言。
吃着吃着,突然尹东手捂胸口,鲜血从口中喷泄而出,然后倒地不省人事。
这一切都在一瞬发生,我来不及思索,呆坐在桌旁,不知该作何反应。
听到屋内响动,尹东的副将推门而入,也被这样的场面惊到了,但毕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来人啊,把这里的下人都抓起来。”他命令道。
然后走到桌边,环顾了一下酒菜和四周,问道:“请问,这里的酒菜公主都吃过吗?”
这应该是顾朗和连雯做的局,尹东突然死了,还死在我房里,我要怎样脱身?
大脑飞速思索,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是茫然的指了指酒壶,声音沙哑的说:“我身体不适,不宜饮酒。”
副将一挥手,有人把酒壶拿走了。
不多时,顾朗来了,他与副将耳语了几句,像是交换了意见。
尹东已经被抬下去了,我还是坐在桌旁,远远的看着顾朗,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这样混乱的局面,该如何收场?
连雯被带了过来,副将厉声的问:“桌上的酒是你准备的吗?”
连雯跪在地上,吓得说话声音很小,“是的,奴婢亲自上街买的。”
“后来可还经由他人之手?”副将问。
连雯头低低的,“没有。”很干脆的回答。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
“来人啊,拖下去杖毙。”副将喝到。
连雯猛抬头,盯着顾朗喊道:“督主,救奴婢,事情不是这样的。”
连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顾朗出声阻止了她,“如此贱婢,胆大妄为思慕尹将军,求爱不成竟生杀心,可恶。来人啊,堵住她的嘴。”
这次,我和连雯同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一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注定有人要出局。
我虚弱的扶着桌子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可以保证他俩都能听到,“我的丫头交给我解决吧,给她留个体面。”
副将为难的说:“公主,这个不成,毕竟杀死将军事关重大,必须要当众行刑。”
我艰难的喘了口气,“可否让我与她见一面,道个别。”
副将犹豫了瞬间,点了点头。
我又重新坐下,连雯被拉扯着带上来,跪在我面前。
“连雯,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边问,一边摘掉堵住她嘴巴的布。
连雯大哭,“公主,救救奴婢吧。督主之前说可以帮奴婢脱身,今天竟然反咬我一口,奴婢求公主了,救救我。”
她说的语无伦次,我却听的明白。
原来顾朗以感情做诱饵,许诺连雯婚事,让连雯以为关键时刻顾朗可以保住她,可谁知这个人却将她推下深渊。
我摸了摸连雯的小脸,艰难的说:“傻连雯,这是一出死局,我也没办法。”
连雯瘫坐在地上,崩溃的大哭。
片刻,士兵进来连拉带扯的把连雯拖了出去。
关上门,细细的听着窗外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连雯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声响。然后就是抬走东西,乱七八糟打扫的声音。
如此嘈杂,却又如此安静。
(十一)
当夜,顾朗来到我房间。
“乐陵,对不起,我来向你赎罪。”他并未束发,态度谦卑。
我木然的抬头看着他,一头长发倾泻而下,映衬着他精致的面庞,月白色长衫,骨节分明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握拳。
多美的人啊,不知道还以为从哪里走出来的闲散神仙呢。
“为什么是连雯?”我轻声问。
他看着我,眼底有浓重的情绪,“就算不是连雯,也会有其他人。因为我要保住你,也要保住自己。”
“你倒是很坦诚。”我轻蔑的笑了笑。
他走过来,跪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尹东早几年就已经在外面娶妻生子,而你又是不受宠的公主,于他只是牵绊没有助力,他定然不愿娶你。”
“所以他才想毒死我?”我说。
顾朗惊讶的瞪大双眼,“这件事你知情?”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是他给我下的毒,是你给我解的毒。”
顾朗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当时你确实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我在禹王府密训多年,什么样的毒没见过。这个毒虽说刁钻,但即便医者看不出,我却看得出。”
“所以,你才动了杀心?”
“我不杀他,难道等他继续找机会毒死你吗?”
“况且,他在,我就无法拖延住这些公主妃嫔。他死,战场上又折损了一员猛将,对禹王只有助力。”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是的是的,厂臣果然好手段。”
他握紧我的手,语气急切,“乐陵,我不求你理解我,但请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样精致的面庞之下,却裹着一颗让人恐惧的心。
“如果有一天,你的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我会毫无招架之力,所以你让我畏惧。”我诚恳的说出心里话。
他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乐陵,我对你是真心的,你是我用生命在守护的人。”
“顾朗,你不需要这样卑微,我不理解你不认可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我太幸运,没有经历过你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我哑声说。
顿了顿,我打算和盘托出,“其实,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来自于几百年后。我生活的时代,人人平等,生活富足,没有尔虞我诈,只有真诚相待。”
“虽是女子,但父母对我疼爱有加,我眼中的世界从来都是光明的,从未看到过黑暗。就像我不曾想象,有人会如你这般残酷的长大。”
他嘴角微颤,“你是几百年后的人?那么你会离开,回到你的时代吗?”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一样,我也不知道何时会离开。”
他抓紧我的手,“乐陵,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就会守护你一天,保你平安无虞。”
我也跪下来,与他抱在一起,轻声说:“顾朗听好了,禹王很快就会称帝,新王朝的东厂提督可不是你,是一个叫王衡的人,这个人后来权倾朝野,厉害得很。所以现在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为自己扫清一条退路。”
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声音闷闷的说:“此刻,就是我最想要的退路。”
。。。。。。
后面的事情如史书记载,皇帝在逃亡的路上驾崩,禹王被推举为新帝。
与匈奴和谈,匈奴退兵,新帝登基。
新帝大度,准顾朗带着我们这些前朝家眷重回故都,我们被安排在宫里极其偏僻的几个偏殿居住。
每日吃穿用度都有人打理,虽说是无人问津,但也逍遥快活。
顾朗倒是经常来看我,我俩坐在院子里喝一杯茶,看一会儿月亮。在这深墙之中,竟然还能享受难得的片刻平静。
我终于愿意放下心中芥蒂,与他重修旧好。
“顾朗,我之前跟你提起的王衡出现了吗?”喝了口茶,轻轻的问道。
他皱皱眉头,“此人还未出现。”
“好吧,那就静观其变。对了,你有没有机会送我出宫?”我试探的问。
闻言,他转头看我,“你是怕皇上给你指婚?”
我点点头,“毕竟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皇上不可能留我太久。”
“顾朗,我一旦出宫就没有回头路,你愿意放下一切跟我走吗?”我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他温柔的握住我的手,“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就是我的退路。”
我俩相视一笑,“乐陵,我先安排你出宫,你在外面等我,然后我再死遁脱身。”
我有些担忧的说:“你现在想要脱身怕是不容易。”
顾朗也点了点头,“确实,所以你先走,我的事情需要慢慢筹划。”
。。。。。。
永成元年八月
皇帝封顾朗为东厂提督太监,享有批红权利,赐名王衡。
原来,顾朗就是王衡,王衡就是顾朗。
(十二)
得知顾朗被赐名的那天,我在院子里坐了好久,脑中思虑的都是王衡的历史脉络。
王衡,永成年间权倾朝野的大宦官,但权利是把双刃剑,巴结的人多,恨之入骨的人也不少。
永成五年,死于非命。
这时,忽见浓烟四起,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乐陵公主,隔壁的轩宇宫突然走水,请随奴婢去其他宫里避避。”
走水,哪里会这么容易。当下我就明白,这是顾朗安排给我的死遁。
“公公且等等,我回去拿个东西。”说完转身往回跑。
回去不为别的,只为当初在街上顾朗买给我的那支梅花簪。
拿了簪子,匆匆的跟着小太监七拐八拐的出了宫。顾朗早已打点好了一切,这森严的皇宫竟如无人看守般的来去自如。
出了宫,直奔码头。又是水路,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我上了船,小太监正欲离开,我一把拉住他,“顾朗呢,他会来见我一面吗?”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说:“督主还要为走水的事情善后,您的寝宫此刻也已经在火海之中,后续的事情都需要督主去主持。”
顿了顿,他继续说:“您在那江南之地耐心等待,督主自会寻得机会与您见面。”说完转身离开。
一叶孤舟在海上缓缓漂流,我身在天地间,等待一个深宫之人。
船上无事,突发奇想要为顾朗缝制一件长袍,虽然不会针线,但没关系,我有四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学。
。。。。。。
到了江南之地,有人接应我住进了一处不大但很别致的宅院。
这里种满了植物,春夏之时,虫声、奇花热闹非凡。
冬天,如北方一样会下雪,我总是站在院子里看好久,想着那个人会不会突然就出现在我眼前?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成五年悄然而至。
这日,坐在院中为长袍锁好最后的边角,长袍终于缝好,一抬头但见一人,素白色长衫站在院前,美的好似画中仙。
我微微一笑,“你来了,这件长袍刚缝好,过来试试,看可合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