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又名甘薯,地瓜,在权威的解释当中它也是属于美洲大陆送给全人类的一种宝藏植物。在所有农作物中,似乎我们再难找到这样的植物,它全身都是宝,根,茎,叶几乎全部都能被食用,而它又那么的谦卑,即使在贫瘠的土地和粗放的栽培中也能生长,具有超强的忍耐力。
自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这种植物始终陪伴着我,或者说我们这一代人。它的根茎,藤叶于大人而言,自然是要煎炒烹煮,做农家餐桌上的一道又一道家常菜的。而于我们这些小朋友来说,它的根茎自然是别有用处的。不知从何时起,流行一种手工制作“翡翠项链”的趋势,所谓的翡翠项链,自然不是真翡翠,而是这些绿得透亮,绿得晶莹的红薯根茎。那时候小男生们对此嗤之以鼻,女生们却如此热衷。那一条条鲜活的绿色根茎,是我们视若珍宝的手工制作原材料。
爷爷奶奶从山上采摘好,夹带着泥土与灰尘的红薯与根茎,忙活着将红薯的根茎与果实迅速分开。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却嬉闹着,将根茎洗净,将一带叶的藤条对半分开,轻轻撕去表皮,中间隔取一定的间隙,对折再对折,后来叶片变成了项链的翡翠点缀,根茎则成了翡翠项链的“墨绿”链条。这样一条条根茎,根据不同的长短,不同的造型,戴在手上的成了手链,戴在脖上的成了项链,而挂在耳上而则成了阳光下透亮的耳坠,在那样一个手机电脑并不通行的年代,红薯根茎带来的快乐,在我们心中始终留有地位。
又因它浑身都是宝,等到爷爷奶奶将红薯果实与根茎分离之后,我们的第二次快乐才刚刚开始。趁着晴好的天气,奶奶将红薯个个洗净,露出绯红的娇羞面庞,再由爷爷拖到地坪,整齐码好,等到天黑再次将它们收拢到簸箕当中,在此之前,它们可以一直沐浴阳光。第二日,奶奶通常会生起大火,将红薯们蒸至软糯,再用比她的手还要粗壮更多的大勺搅拌均匀,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光。通常这时,我会想办法支开奶奶,把大勺从锅中拉出来,以便我能用手指去刮蹭铁勺上面粘着的软糯香甜的红薯,大口品尝香甜,能够大口吃到勺上所沾的香香软红薯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等奶奶忙活完,从外进屋,我又赶紧把勺塞回锅中,似乎无事发生,奶奶常常笑而不语。在我的童稚心灵里,她许是真没有看到我嘴巴上所沾到的那些红薯渣渣呢。
等红薯软糯,奶奶开始将一方长方形的手帕洗净,再将一个长方形的模具拿来,是的,我们要开始做红薯干了。奶奶将红薯从锅中转移到褪色了的红木桶中,提上三楼,此时等待着红薯们的是奶奶早已洗刷晒干的凉席,这将是红薯们今明两天最安逸,舒适的床铺。奶奶模具放置在案板上,用铲子铲了一大铲红薯,再一推,红薯就印在了长方形手帕上,再反过来一印,凉席上就出现了一方又一方长方形的红薯方阵,叫上爷爷和我将它平摊在最接近阳光的地方,等待两天,只需要等待两天,红薯片就做好了。当然,除了防小鸟,最该提防的是我这张馋到不行的小嘴了。而且乡下人家每个地方的红薯制作工艺都不近相同,有爱放辣子的,有爱放白芝麻的,甚至还有爱放酸菜的,因此,每个人对于家乡的红薯片应当都是不同的味道。我想比起斩得粉碎,成了型的红薯干,我还是更爱偷偷伸出手去舔的那鲜甜软糯的红薯粑呢。
而那些未做完的红薯,奶奶会小心收藏起来,等到我某一次单元考试又获得优胜的时候,她会把绯红而红薯皮削干净,露出米白的心,切成一块一块,埋在饭里,做我爱吃的红薯饭。而在过年时,这也是它的宝藏,他会把红薯煨在炭火里,分享给她一个又一个孙儿,后辈们。
刚刚同远在老家的奶奶去了一通电话,告诉奶奶,我昨日也吃了一个很不错的红薯,奶奶在视频那头,眼角带笑,一如当初,问我道:“是煨的红薯,还是煮的红薯?”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因为这是用空气炸锅加热炸制的,而空气炸锅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实在是太新了,我也笑了笑,我说:“这个呀,是用蒸锅蒸的哟,是蒸的红薯。”得到了理想中的答案。奶奶说:“还是煨的更香一些”我想不是煨而更香一些,而是幼年时依偎在他们身旁,边烤炭火边吃的红薯更香一些。
而今,红薯不再是随处可见而吃食,红薯干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吃到,甚至过年过节摆上桌时,也常常会被埋没在众多包装各异的零食袋中,似乎它就那么普通,普通得就像红薯本身,埋在地里,从不向人夸耀它的任何功绩。是了,我们已远离家乡多年,故乡竟要成他乡,唯有一口红薯香,始终让我们记住我们是这里的孩子,我们是土地的孩子,我们也是流沙河的孩子。
-2023年11.7日 文子有感夜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