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的足尖刚触到舞台中央的追光,台下瞬间陷入死寂。猩红丝绒幕布像凝固的血,将观众与外界彻底隔绝,唯有乐池里的小提琴发出第一声颤音,像极了蝴蝶被折断翅膀时的悲鸣。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芭蕾舞裙,裙摆边缘还沾着些暗褐色的污渍,在强光下泛着陈旧的光。当钢琴声如流水般漫过舞台,米米的身体骤然绷紧,而后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完成了第一个阿拉贝斯克。足尖点地的瞬间,前排穿西装的男人忽然攥紧了手心——他分明看见舞台背景里,原本空白的幕布上浮现出熟悉的老式居民楼,墙皮剥落的单元门口,站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那是二十年前的景华里。男人喉结滚动,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伙同几个玩伴,把隔壁家患有自闭症的小女孩锁进顶楼储藏室,只为了抢她手里那盒进口巧克力。小女孩的哭声被厚重的铁门吞没,直到三天后才被她出差回来的母亲发现,那时孩子已经发着高烧,再也没能站起来跳舞。
音乐陡然转急,米米的旋转越来越快,裙摆扬起的弧度里,台下观众的表情开始变得扭曲。穿碎花裙的女人死死盯着舞台,眼前浮现出自己当年作为舞蹈老师,是如何因为嫉妒学生的天赋,故意在她赛前的舞鞋里塞了枚图钉。那个总说“想跳一支能让人记住的舞”的女孩,最终在舞台上摔断了腿,从此再也没能穿上舞鞋。
“看,她在跳《迷途的蝴蝶》。”有人喃喃自语,却没人发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得僵硬,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米米的眼神空洞,动作却精准得如同提线木偶,每一个跳跃都踩在观众记忆里最隐秘的伤口上。后排的老太太突然尖叫起来,她看见米米的影子在幕布上拉长、变形,化作一只巨大的蝴蝶,翅膀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脸——都是那些年被她用刻薄话语逼退的学舞孩子。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米米保持着单腿点地的姿势,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台下的观众还沉浸在各自的回忆里,有人泪流满面,有人瑟瑟发抖,却没一个人能站起来。舞台的灯光开始变暗,唯有米米周身还笼罩着一层冷白的光晕,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该收债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穿西装的男人最先感受到异样,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弯曲,皮肤下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飘向舞台中央。穿碎花裙的女人试图逃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和地板融为一体,那些曾经被她伤害过的记忆,正化作尖锐的碎片,从她的四肢百骸里钻出来。
老太太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脱落,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可那些道歉终究没能抵达二十年前的夏天。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消失,他们的身体化作光点,被米米伸出的手一一收进掌心。
米米的裙摆不再陈旧,暗褐色的污渍渐渐化作鲜艳的红,像极了当年那个被锁在储藏室里的小女孩,口袋里漏出来的巧克力酱。当最后一个观众消失在座位上,舞台的灯光彻底熄灭,唯有她指尖还残留着微弱的光芒。
幕布缓缓落下,将空荡荡的舞台与外界隔绝。后台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舞蹈服的小女孩跑过来,仰起脸看着米米:“姐姐,他们都得到惩罚了吗?”
米米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嗯,都还回来了。”
女孩笑着转身,消失在后台的阴影里。米米站起身,望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知道,只要还有人辜负过那些关于舞蹈的梦想,她就会一直在这里,跳一支永远不会结束的囚舞。
舞台的角落里,一枚生锈的图钉静静躺在地上,折射着微弱的光。而幕布上,那栋老式居民楼的影子还在,只是这一次,顶楼的储藏室门开着,里面站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正对着台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