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投票这回事,村里几个年迈老太太中,刘家老太是最不得孩子们欢喜的一个。
刘家老太是村里刘新志的老娘,是一个能干的小脚老太太,干净利索,灰白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扭成一个小小的鬏儿,半旧的斜襟儿棉布衣衫总是干干净净,即使有个小补丁,也用细密平整的针脚和同色的布块补得分外熨帖。
她会从集上批一些糖果气球,加个一二分钱卖给村前小学的孩子们,她会去田地里采摘一些常见的药草收拾干净了卖给集上的老中医陈先生。她也会捡起成熟掉落的桑葚摆满大大的一片塑料布,听说是要卖给陈先生当药材呢。
村里的桑树不多,寥寥的两棵桑树,一棵长在河沿上的细弱小树,实在没有成长到能结果的时候。另一棵桑树长在村里刘新志家屋后,高高的桑树不是很粗,十来岁孩子双臂一伸就能环住。这样的粗细,对于农村孩子来说,爬上爬下还真不算啥事儿。
刘老太知道她家桑树难不住那些皮小子,就让她家刘新志割了几丛高大的荆棘刺围在桑树的根部,想让孩子们知难而退。
到了晚春桑葚刚刚披红转紫正是甜美多汁,村里的皮猴儿就三五成群地约着去摘桑葚。
他们知道刘家老太不喜欢孩子们去摘她的桑葚,就着一个孩子趴到她家门口放哨,他们悄悄地把树根下那坚硬的荆棘刺挪开一条不大的小缝,翘着脚跟左右晃荡着钻进去,去爬桑树摘桑葚。
爬树的崽儿把鞋子一甩,双臂抱着树干,光脚蹬着粗糙的树皮,如划水的小青蛙一般双腿用力一蹬,两个手臂交替向上挪移抱住树干后,随着双腿由直到曲至重叠,整个驱干向上挪移,双脚再向上换个位置,就爬上去了一小节。轻盈灵巧的皮孩子们动作利索地爬上桑树,先站在粗大的树杈处,摘一把紫红多汁的桑葚如今捂进嘴巴里吃个痛快,再扶着大的枝干慢慢向较细的枝桠挪去,直到双手抓住一根细枝桠,双脚踩在另一根枝桠上用力地上下晃动,那些成簇生长的从粉红到紫红色甚至成熟成紫黑色的桑葚纷纷掉落在地上。下面的孩子们你争我夺地挑拣着吃。
早春的阳光尚未催熟的桑葚白中泛着轻红,这样的桑葚又酸又硬,只有一些口味独特嗜好酸味的孩子才会捡几颗尝尝。果粒底下鲜红上面微微披着一层紫色的桑葚成熟得恰到好处,味道清甜,果粒里蕴含了丰富的汁水,捏一粒放进嘴巴里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水就填满了整个口腔。紫红色的桑葚果也比较甜,不过汁水稍稍逊色。紫黑色的桑葚是熟过了头,只剩下不多的汁水清淡无味。
每次看到有皮孩子爬树摘桑葚,刘老太就快速地迈着小脚急急地赶过来,一边左右摇摆着双臂步子小小地往屋后跑,嘴里气急败坏地喝骂着,一只手还捏着随手捡起的小木棍儿扬起来要打那些皮孩子们。
树下的皮小子们一哄而散,刘老太弯着腰颤巍巍地伸手捡拾掉落的桑葚果,手里装不下了,就捏起衣襟儿兜起来,不怕那成熟过度的桑葚的汁水浸黑了衣衫。边捡拾嘴巴里还念叨着孩子们不懂事,让老桑树受苦了,有时候还会落眼泪。树上的猴子们看到刘老太真的生气了,也不敢胡闹了,忙双手松松地抱着树干借着重力快速地滑行下来,看着刘老太真的伤心了,个个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再也说不出什么俏皮的话,趁她弯腰捡拾桑葚无暇顾及,挤眉弄眼地互相示意着撒开脚丫子跑远了。
刘老太可不惯着这些皮小子们,见着了家长,都会言辞激烈地告上一状。待晚上归家,顽皮的小子总逃不了笤帚巴掌伺候,鬼哭狼嚎一顿。
村里的孩子像是地里的庄稼一茬茬地长大,只是偷桑葚的事儿几乎成了他们不成文的成长挑战。哪个小子没有挨过刘老太的责骂,他的童年一定要被同伴打趣笑话。
刘老太九十岁后,身体慢慢变得虚弱,只能拄着拐杖坐在树下,努力瞪着眼睛威吓着小子们不许上树。
那之后的皮孩子们忽然就不喜欢了那清甜可口的桑葚,像一群闹腾的麻雀呼啦啦地到别处打闹笑话,霍霍他们消耗不净的精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