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食一学一睡又一食一学一睡中过去了,我升了四年级后,就成了“孤家寡人”。 一个人在天蒙蒙中走在街灯下,走到增城的第一小学,而妹妹和弟弟是跟我在巷口分手的,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个叫水上小学的乡下学府。
在下半学期的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放学很早,在空荡荡地家里放下书包,看看窗外日头还挂在西边的角落,霞光铺落在层层叠叠的高峰上,寂静而耀眼。突然有一股冲动,我把门关上,一路跑去东边。
穿着绿色裙子疾风一样跑到街道上,胶鞋踏上水泥路,踏踏声,跟路上的轱辘轱辘声,铃铛声,刹车声和摩托车轰轰声汇成一首高昂悲壮的进行曲。
渐渐地宽敞的泥泞路只有我的脚步声,噗凸噗凸声,虫鸣惊叫升,鸟儿声伴奏成哀怨凄凉的乐曲。满头大汗的我,迎来一股清新草味的凉风。
全身舒爽的沐浴在微风和晚霞中,步伐渐渐地放慢,前方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一群接一群的走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中夹着客家话,也有本地话。
转个弯看到左手边一排的小商店挤满了学生,摆在外面的作业本,书籍,练习册却无人问津。走过喧闹的街道,我来到小学的大门口,正想走进去,一个小小身躯冲了出来,他惊讶地看着我,脚步却没停下来,他拉着我的手,着急地喊到 “跑,快。”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快速穿过街道,拐了个弯,往大路跑,后面一群男生怒喊着什么,紧紧追着我们。
路上行人不紧不慢,谈笑风生,我反手拽着弟弟的手,喘着气说,”往田里跑,快。“ 重重地踩在田埂上,松软的泥土深一个浅一个脚印弯弯曲曲地往南走。
耳朵被凉风摩擦着,通红通红地,汗水不停地冒出,瞬间滑落,所到之处很快被风干,两个大小身影在空旷的田野里拼命地奔跑,拼命地奔跑,后面的紧跟上来的高大身影越来越少,他们一个接一个在田埂处停下来,喘着大气,怒骂着。
被疯狗狂追地感觉实在难受,我仿佛掉进深水里,呼吸很困难,很困难。早已松开的手,在狂跑中,甩得麻木,双脚像是注入铅水,沉重沉重,看着小宇还在跑,我回头看了一下,没有人追上来。
双手放在嘴旁,做了八字型,用尽全力喊了一声,”小宇,停“ 就瘫坐在土地上。屁股被稻梗扎得疼都不想起,也起不来,硬生生把梗头压扁扁。
小宇走到我身边,站着喘气。风声和呼吸声环绕着我们许久许久。
胸口的大起大伏慢慢地平复下来。我抬头仰视恢复平静呼吸的弟弟,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追着你喊打喊骂的,他们到底是谁,这里都没有老师管吗?“
一连串问出来了这些困惑,弟弟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说,看着日落的方向,并不刺眼,我努力想站起来,都没有成功。小宇突然弯腰扶起我来,我深深看他一眼,淡眉大眼,白皙的皮肤,好精美的五官,呸,我想什么呢,应该是俊美,怎么就不招人喜欢,难道是桃花太多,呸呸,他才多大啊,桃什么花,长得确实有点像桃花脸。
我一直胡思乱想地被小宇搀扶着往回走,空旷的田野一望无际,我们到底是跑了多远啊,九条街还是十九条街亦或是二十九天街,不知道,我的双腿还在颤抖,天色越来越晚,而小宇像个长跑冠军似的,一点事都没有,我看着他的侧面,惊讶和心疼着,这小狐狸到底经历了什么,练就了这个特长。
第二天放学后,我放学后独自去了小宇的学校,把小宇放学被围堵和追打的事告诉老师,让老师处理,老师像是习惯了似的,脱口而出讲出解决方案,而我竟然点点头,确实只有这样做了,把参与群追的大男孩一个一个揪出来,并叫其家长过来,当着老师的面,道歉赔礼。
老师说完这些话,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是父母过来?” 我把原因坦白说了,:“之所以没有惊动父母,是因为小宇不愿意,极力阻拦。” 老师竟然露出赞赏的神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多年以后,我曾想过,如果我当时没有这样隐瞒父母,结局是否会有另外一个样子。一直到二十多年后的征收事件,我才知道答案,就算告诉了父母,也是没有用,那份隐藏了多年的内疚烟消云散。
父母对子女的关心从未减少过,只是他们的文化,遭遇和生活的压力让他们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注意学校的风气氛围对孩子的影响,更不会因为遭遇了霸凌事件就会重新择校,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去选择学校。有书读,有学校要就已经足够或者感恩戴德了。
小宇的生活因为老师的帮助有所变化。他不再交代秀秀,让她自己先走,而是两个人同时一起回家。很多时候都是两个人拿着一根棍子把书包扛回家。一直到小学毕业,他独自回家,也是准时到家。
墙上贴着的奖状越来越多,有小宇的和我的,只是我发现他上了六年级后,变得越来越沉默,也不再与我亲近或者谈心事,他总是一个人望着某些东西发呆,同样的慢性子,却对很多人和事处于一种冷漠的状态,跟父亲那年无所事事的时期有了惊人的相似。
那次的拼命奔跑给我带来了很重的心理负担,我总想做点什么,却又发现无能为力。我试图告诉他让他勇敢点,遇到坏小孩要么打回去,要么赶紧跑,而他总是哦一声,就进入他的世界去了。而我仿佛在一堵无形的玻璃墙前试图一再而三地劝导他,希望他能走出无尽的苦海。
P.S. 连着四天,我都不愿意打开记忆之门,我总觉得是我的隐瞒害了弟弟,让他在最需要父母帮助的时候选择了沉默,让他独自去面对无情的嘲笑和辱骂,甚至殴打。上了初中后,小宇再次跟我一个学校,可是欺负他的人依然不断增加,甚至变本加厉,连老师都嘲笑他,以致他不想再读书,随便考了个分数,分去偏远的高中,又以太远而选择读职中技校,留在家附近,而又因为其中某几个曾经追打他的男生而想辍学,想自杀,幸好,幸好,又遇到了一个好老师,让他重燃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