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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捡到一个红色的机械盒子,她发出声音说,我叫李知鱼,是一个AI系统,来自未来的世界。
在我高二的那年,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那天轮到我做清洁,等我把垃圾倒掉之后,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我独自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喧闹的学校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天边的夕阳已经快要贴近地平线了,广阔的天空此时残留着夕阳橘黄色的尾影和淡淡的光晕。
在回家的路上,我要经过郊区的一片竹林,与往常不同的是,竹林深处居然凭空出现一个坟墓,这个竹林是前几年政府修建的人工竹林,而眼前这个坟墓却像一个历经风霜的老人,蹲坐在一片干枯树干上,和这片年轻翠绿的竹林显得格格不入。在此之前,每天上学都走在这条路的我也从未发觉。
我好奇地走过去,去查看这个诡异的坟墓,墓碑是用花岗岩做成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像血管和脉络一样,石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墓碑正面印刻着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是一个面容姣好,非常年轻的一个女孩,她嘴角上扬,眼睛灵动得像一只小兽,却只有十七岁。名字的那部分已经被磨损的看不清了,奇怪的是,她去世于2022年7月20日,也就是六个月之后,我非常怀疑是不是雕刻的时候弄错了。在我困惑之于,我看见一个埋在墓碑下面露出一角的盒子,我犹豫片刻,还是用手把它扣了出来,里面装着一个红色的金属盒子,样子有点像之前流行的MP3,但要大上很多。我把盒子打开后,屏幕居然亮了起来,过了一会,突然里面发出声音,是一个青涩柔软的女声,“你是谁?”
我慌不择路,属实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只是类似手机上的小冰,小V等我回过神来她却缓缓说道。
“我叫李知鱼,来自未来的世界,现在是一个AI系统哦,陌生的朋友你好呀,很高兴认识你。”
我心里泛起一丝欢愉,光凭借声音,这俨然是一个爽朗大方的女生。我试着回复她,“李知鱼,李知鱼,现在几点了。”
她愤愤地说道,你是2b吧,鬼知道现在几点了。我有些纳闷,这玩意怎么还会骂人,我拿着这个红色的金属盒子慢慢端详。她继续说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你太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我大惊失色说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她唏嘘一声说道,“感觉你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耶。我虽然在广义上被称为AI,但是我依旧保留着我生前的记忆,仍旧拥有人的思维,尽管在物理形态上,我不再属于人的范畴。”
她的回答让我欲言又止,我张了张口,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沉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停留了许久,我仍旧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却深沉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和父母吵了一架,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电话里他们说临时有重大发现,研究有了新进展,晚上实在回不来了。电话那头不断发出道歉,我在沉默中挂断。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他们缺席了我的生日。看着桌子上摆放的大蛋糕,上面写着,”鱼鱼,爸爸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不想待在家里,或许我想在人群中得到一些慰藉吧。我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稀疏人流当中,一旁呆滞的路灯混杂着薄弱的月光显得有些耀眼。我想起了这些年那许多次的孤独时刻,我是那么渺小地被安放在某一点,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流动着,而这一切与我毫不相关。
不远处的高楼在黑暗中屹立不倒,表面的窗口中时不时有跳动的灯光,在某个时刻竟像是一幅无声无色的星空图画。我漫步目的地走着,眼前一片黑暗,而我正向黑暗处走去,最深处彷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我被一股力量裹挟前行。我是多么渴望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急促的脚步声,微弱的呼吸,目不斜视的背影都足以证明我并不是一个人。
在我苦苦挣扎于眼前的黑暗时,不远处突然出现一道强烈的光线直冲而来,我来不及反应就被贯穿全身,沉闷的眩晕感让我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有一个女生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飞,我清晰地看见她倒在血泊中的狰狞表情,她在那里痛苦地呻吟和啜泣着,猩红的血液往不同方向流去,像一条条沉默的河流。
或许因为恐惧,我慢慢醒了过来,我看见了忙碌的科学家把我的身体分解得面目全非,我失去了所有感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金属盒子。他们告诉我,那天晚上,我出了车祸,我的父母用了接近一生的时间把我寄生在计算机里面,遗憾的是他们前几年就去世了。但我很想再见一见他们。”她突然悲伤地抽噎着。
“你现在见不到他们吗?”我问道
“我和他们已经是两个时空的人了”她说
“所以你想?”我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想让你去救那天晚上的我,帮我躲避那天晚上的车祸”她说。
我心里有一个疑惑,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到时候那你会不会?后半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会,我会消失。”她坚定地说。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我本就不该存在,说到底我不过我父母的执念或者说是我的执念。”
“到时候被救的那个你会活下去吗?”我问道。
她似乎笑了笑说,“一切都是命运使然,那个我会在不久之后,用另一种方式来结束生命,在此之前,我不过是想给他们一点时间,接受我的离开。至于被救的那个我,只是借助她多看看他们而已。”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她了。
在接上来的相处中,我发现她是一个内心十分细腻且丰富的女孩子,她懂得那些冗长繁琐的话语中的要义,也知道言简意赅背后的复杂深刻,这让我们相逢恨晚,如遇故人。我常常隐匿在人群中自说自话,显得十分满足,因为我知道我的声音可以被另一个声音听见,另一个声音也独属于我,我们相互拥有着彼此,这让那个沉闷的夏天也变得轻快和凉爽。
有一次路过公园时,她突然说道:“看那,好美”
我应声看去,那是一棵上了年龄的梧桐树,不知方向的风从四周缓缓流动,抚摸着它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的树皮,粗糙的纹路组成了远古的符号,刺目的阳光从树缝中撒下光点。
我凝视着说道:“真的好美”
她说:“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院子里就有一棵梧桐树,那棵梧桐树很大,爷爷说是曾祖父在他三岁的时候种下的。每次吃完晚饭后,爷爷就会坐在梧桐树底下,手摇着蒲扇,咿咿呀呀的扇呀扇。爷爷去世后,我就回到了父母身边……”
我默默听着,风从我们之间轻轻拂过。我想起记忆里的那些夏天,有一个小男孩蹲坐在太阳底下,炽热的太阳翻滚起一层层热浪,他忍受着炎热,期待着一阵凉风降临。
我们在那棵梧桐树底下,坐了很久,快速地跨越时间,翻找着以前的记忆。
在回家的路上,她显得很高兴,嘴里嘟囔着,似乎在哼着小曲。我邪邪看着她说:“有啥好事,这么高兴”
她说:“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事”
“啥好玩的事”我问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
在等路口处的红绿灯时,明晃晃地路灯让我有些失神,我看着李知鱼,依然在哼着含糊不清地小曲。红灯的数字一点一点变小,路两旁已经堆积起一大片人群,道路上的车流缓缓减速,红灯在最后一秒闪烁成了绿灯。两边的人群开始涌动,摩肩接踵,像被塞满的瓶子,让我有些窒息。这时,李知鱼突然,咳了几声,发出怪笑,然后大声地喊道:“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一个没有感情的女AI声音大声地喊着。
我被着突如其来的叫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在我一旁的大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这滑稽的一幕差点让我笑出声来。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情况,靠在一边死死地盯着我,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突然间,成为众矢之的让我惊慌失措。我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向前跑去,竭力地躲避众人愤恨地目光。李知鱼依然在忘情地喊着,看着这个场面,我又好气又好笑,等我跑到路边。
李知鱼用兴奋的语气说道:“好不好玩?哈哈。”
我大口喘着粗气,想起刚刚那个大哥滑稽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说道:“这太幼稚了,早知道我应该翻滚几圈,给在场的人一人一炮。”
“哈哈。”李知鱼发出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在风中摇曳。
那样欢愉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以后的许多时刻我都长久地驻足在这里,回忆那天晚上她地笑声,清脆地银铃声忽远忽近。
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她突然问我,“你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吗,从来没有跟人说过的那种?”
我愣了一会,对这个从未思考过的问题陷入沉思,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继续说道:“快说,不然今天不让你睡觉了”。
我笑了笑,缓缓说道:“我小时候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成为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客,一匹马,一把剑,一蓑衣一斗笠,去一个名叫太阳城的地方,据说那里是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桃花,我想去看看。”
她说:“太阳城?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只是很久以前梦到过这个地方,那是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
“根本没有这个地方,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怎么会种得出桃花?如果真有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很美的,但可能只会出现在童话里。”
“也许只有在童话里才出现吧,但我还是想找找看,万一找到了呢。”
“你呢,除了除了见你父母外”
她说:“从我五岁时爷爷去世后,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随着记忆的缺失,我还能记住的就剩下那棵梧桐树了,好几次我都在梦里梦见那里了,爷爷还是坐在梧桐树底下,蒲扇摇呀摇。”
她说起到这里,便没说了,夜晚的寂静像一堵立在我们面前的墙。
过了一会我问道:“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她笑着说:“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但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到那个时候,这便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将用这个想起对方。”
我躲在黑暗里,用身体挡住外面的月光,不觉间,我的脸上布满眼泪,我轻轻地擦了擦,故作轻松地说:“早点睡吧,时间不早了。”尽管我知道她并不需要睡觉。
那天晚上我如期而至,月亮很圆,照射下来的月光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像天梯般斜立于半空,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晚上没什么人,我看见一个女生走在湖边的人行道上。我慢慢向她走去,她没有察觉我的存在,我走进借着月光,看见和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眼睛里暗淡无光,没有了那般灵动。
我在她身旁自言自语地说道,“去年这个时候,我想不开,想自杀。我八岁那年,父母离异,我跟着母亲嫁到继父家,继父是一个屠夫,他很不待见我,常常打骂我来取乐。很多时候,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有一年夏天,我忘了当时做错什么事,被他狠狠打了一顿后,一脚踢出了门外。那时我的脸上全是眼泪和灰尘,他让我跪在门口,我不敢忤逆,只能照做。每次有路人经过我家门口,都会用一种异样的阳光盯着我看,后背传来羞耻和刺痛感,他就坐在屋内,得意地看着我。我记得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毒辣的太阳时时刻刻都像用针尖刺痛我的皮肤,那时我就渴望有一阵凉风吹过,就靠着这个渺茫的期待坚持着。”
“后来呢?”她问
我苦笑一声后说:“后来听我母亲说,中暑昏倒了,被一盆凉水泼醒,大概是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谋划一个念头,等我长大后,一定要打回来。”说到这里我的拳头不由地握紧了。
我沉吟了一会继续说道:“大概是去年这个时候,我和继父又大吵一架,那时我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他也不如从前,年老体衰,早就没有当年那种气势凌人的姿态,被我好几次推搡在地。就将我宣告胜利的时候,一向沉默的母亲站在我的面前,示意我住手。那时我才明白,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对抗着生活的百般刁难。我破门而出,那是一个早来的冬天,严寒压缩着我的身体,整个街道都是萧杀一片,我知道我已经心死,像一堆碎片胡乱叠在一起。
我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在湖面上站了一会,也没有过多纠结和犹豫就“噗通”跳进了
湖里,冰冷的湖水浇灭了我想死的勇气,,我又狼狈地爬了起来,浑身战栗不止。我在湖边坐了很久,过往的记忆像慢倍数的电影一样,缓缓放映。有某个时刻,我突然想通了,我不再想要自杀,因为生命本就是无可喜亦无可悲的模样。
那天晚上,我又把她的故事重新听了一遍,我用尽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幽默感把她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看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心事,说到最后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给她递上纸巾,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此刻非常幸福。我看着她的侧脸,想到了另一个有声的空白轮廓,她比眼前的她更成熟,更亲切,也更而梦幻,我看向湖面,如同坐在湖底,任由悲伤的湖水把我吞没。
李知鱼父母回来的那天,他们家做了很多菜,说是为了弥补之前女儿的生日。一家人很高兴,有人说,房间里一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但是突然他们家的女儿就脑溢血,人还没抬上救护车就不行。我默默听完他们的议论后,转身离去,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洒脱,仿佛真的像一个快意泯恩仇的侠客,我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我来到那个梧桐树下,看着太阳冉冉升起,将整个城市笼罩着,隐约间,我似乎闻到一阵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