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似流火,从天上倾泻而下。人走在街上,像走在火里,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钻出来,湿了头发,溻了衣衫,躁了脾气。
没有风,路旁的树无精打采,叶子像被盐腌过,垂着头打着卷没有一点生气。就连聒噪的知了也文静起来,有一声没一声有气无力地鸣叫着。
远处的柏油路水光潋滟,似有渺渺的水汽腾空而起。在蒸汽弥漫中,路旁的房子,树木,行驶的各色车辆,在雾气里弯弯扭扭,就仿佛是海市蜃楼里的景象了。
路上的行人都像是身负重要的使命,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打着阳伞或戴着草帽,急匆匆地赶着路。骑电车的男人把车速拧到最大,低着头哈着腰风驰电掣;女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个个硕大的口罩把前胸后背都遮住了,像画像里十九世纪英国绅士的荷叶领。也有的口罩像古装戏里老生的胡子,没有后面的围脖,一块布坠在口下随着头荡来荡去,看着有些滑稽。
东西为街,南北是路。这条水泥路修了有些年头了,路面坑坑洼洼,有的地方露出了石子。平整的水泥路面上泛着白光,残破的地方蒙着一层灰尘,有车经过时,必扬起一阵尘土。
从去年开始,这条路上自发形成了一个菜市场。起初只是些卖菜卖水果的摊位,后来摊位越来越多,卖衣服鞋帽的、卖床单被罩的、卖五金小百货的,渐渐地占满了整条路。
下午三点多,摊主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把三轮车上的货物一件件摆出来,拿个马扎坐在摊后,有买主时招呼买主,没生意时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思量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那个素面朝天的美女,哪一个更讨人喜欢。
也有卖水果的四轮车,把一扇车厢门打开,满车艳丽水灵的苹果蜜橘水蜜桃引诱着行人的目光,再伴有音响里那兴奋、满足、回味无穷的惊叹宣传:砂糖蜜橘,十元二斤,真甜啊!哎呀!真甜啊!生意异常火爆。
说起做广告,现在卖东西的都置办了音响,录几句自己纯正的地方普通话在里面,有些吆喝平仄押韵、艺术感很强,不亚于老北京的叫卖声。
有两家摊位的老板特别有文艺细胞,有一个卖菜的中年男人,音响里每天都是他诚实憨厚的排比句广告词:才摘的ⅩⅩ(茄子或者冬瓜,只要他卖什么就是什么)、鲜嫩的ⅩⅩ、干净的ⅩⅩ,便宜的不能再便宜的ⅩⅩ。
另一个是卖床单被罩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广告包含丰富的内容,其中包括他家货物的好坏、价格的高低、顾客买了他的货后的感受和不买的后果。
其内容是这样的:商场促销,大牌正品,低价销售,买到就是赚到,犹豫徘徊,好运不来。
而现在还没有两点钟,路旁只有一两个摊位在烈日下打盹。一个卖西瓜的四轮车,车主躺在车厢里睡觉,几只瓜身上盖着湿过水的棉被,露出翠绿的瓜头偷眼瞧着对面的西红柿。
路对面有一个老爷子坐在遮阳伞下,正细心地给他的西红柿盖着树叶子。因为刚才还在伞荫下的柿子们,只一会功夫,又暴露在阳光下了。
拐角处是一个现杀活鸡活鱼的常摊位,用铁皮搭了简易的屋子,鸡笼鱼池子在遮阳布下面,笼子里的鸡大张着翅膀,咯咯地叫着。池子里的鱼无精打采,不断吐着泡泡的氧气没有激起它们的热情,有几条还亮出了白白的肚皮。
像小牛犊一样的狗趴在阴凉处,耷拉着长长的舌头,不断地吐着热气。这是条见过世面的狗,每天这里的车水马龙,挨挨挤挤地从它身边经过,有时还在它熟睡时,不耐烦的司机狠狠地摁着喇叭,它也只是抬起头望一望,并没有任何声响。
有一辆汽车从对面驶来,车速很快,经过处扬起一阵尘土。这个时间它们还是这条道路的主人,等再过几个时辰,别说绝尘,就是爬行,也是蜗牛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