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叫大家都等死,只是劝大家再耐心等等。我们现在最着急的是,要那现洋钱来买米,或是拿到钱去逃难!刚才10点的时候,我出去了一次,到附近几个钱庄和银行转了一圈,几个小钱庄有的没开门,有一家开门的,许多人为了提款子拥在那里吵架打破了头。银行里提款的人更多,围得水泄不通。有的说‘早晨三点钟就来排队了,还没拿到钱!’我不知道黄老板是不是在里面。所以我劝大家还是在这里等一等他,毕竟大家和他相处都有一段时间,黄老板也不像乘国难当头,捞我们的血汗钱逃跑的人。”说完就跳下了写字台。
白福根这番入情入理的话,有不少人听进去了,大家议论着,决心再等等。等到银行关了门再说。也有人听不进去,在高声地骂白福根是‘老板的走狗’‘一定是被老板买通了,所以会帮老板说话!’其实少数人的心里打着小九九,因为一部缝纫机,按当时的市价值100到200元,而一个工人的月工资最多30元,如果拿到一部缝纫机可以赚一大笔钱。但经白福根一番劝说后,现在想要分缝纫机的人成了少数,他们只能气得骂娘而又不敢动手。
直到下午2点半,大家听到楼下汽车“扑扑,轧轧!”一阵响,都禁不住欢呼起来。因为每次发工资,老板从银行里领了现钞,为了安全都是乘着出租车回工场。
黄老板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拎着一个大皮包跨进账房间。他的一张胖脸上还淌着汗。他见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大家一定等急了。今天早晨,我4 点钟就赶到善钟路的银行去排队。提款的人多得把银行的柜台都轧坍。后来警察来维持秩序,才算排好队。我又不敢离开队伍打电话告诉大家,心里急得不得了,因为过了10点钟,我答应大家可以卖铁车的。真没想到众位这样帮我忙,真是太感谢了。这次我补贴每人2元钱,算是赔偿这两天里物价上涨的损失。”这2元钱相当于这里一个工人三天工资,所以大家很是高兴。有的工人高声对老板说:“应该给白福根补贴10元钱。不是他劝大家等你,现在恐怕工厂里的铁车都搬空了。”白福根这时却涨红着脸说:“我决不多拿一分钱。多拿了,不就真成了老板的走狗了吗?”说得大家都哄笑起来。白福根夫妻两拿到了本月的工资,加上刚才补贴的4元,有65元钱。他们是工场记件工里有名的快手。
这点钱在当时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只是工场停工后,不知何年何月再能领上工资。所以这些钱拿在手里就感到特别沉重。说来很难使人相信,其实白福根当年做小裁缝时,有一段时期,他一个月的工资有近百元,可惜好景不长,不到2年,反而亡命到了上海。
白福根三岁丧父,由寡母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七岁启蒙,三年私塾。他天资聪明,有很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深得老师赞赏。可惜家庭无力供他继续学习,在12岁时到杭州一家成衣铺当学徒。当时学裁缝完全靠手工一针一线缝制,师傅要求‘学三年,帮三年’用了六年时间学得一手好技艺。他擅长女式衣裙,对妇女的短袄、绣裙、披风、旗袍、睡衣等十几种新式样。面料色彩搭配高雅华贵,工艺精湛,在衣裙上镂花、缀珠、盘滚、镶嵌更是花团锦簇,独树一帜。所以,满师后不久,在杭州成衣业里居然颇有名气。立业后,要成家,尽管不少小家碧玉来求亲,但他还是选定了师傅邻居家从农村来的一位善良勤劳、端庄娟秀的小保姆倪双秀为妻。
两年后,白福根被杭州一家高级成衣铺高薪聘用专做大公馆里太太、小姐的高贵衣裙。他以为时来运转,学有所用,谁知却招来杀身之祸。因为缝衣先得度身量尺寸,要经常与那些女眷们打交道,有些轻浮的女人见他长的一表人才就百般挑逗引诱。但白福根秉性刚直,行为端正,这样就得罪了师长的三姨太。她恼羞成怒,在师长面前反咬一口,说他在量衣服尺寸时对她动手动脚,行为不轨。师长听了勃然大怒,派出卫兵捉拿。白福根在杭州已无立足之地,一家人就逃到上海。
他先在成衣铺就业,虽然手艺精良,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死活不肯为女客量衣,这样就不能独挡一面,只做些下手活 ,拿低工资,还要受夹板气。于是他一怒之下,发誓离开成衣业,改行另找出路。一路曲曲折折,甚为艰难。几年前,夫妻两人找到了这里鞋帮工场的工作,就近在葫芦街安了家。工场的工作是间歇性的,有活就做,没活就歇,但一家总算勉强过上安定的生活。
现在白福根夫妻俩拿了最后一笔工资,心急火燎地往街上赶,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半了。只见有些小的米店,南货店已在上排门板歇业,路上行人都愁容满面,行色匆匆。更使人惊心的是,徐家汇街面,已布置了许多铁丝网和拒马。虽未封锁,已有许多安南警察在街道上巡逻。看来法租界当局要截断与中国地界的道路已迫在眉睫,于是关于日本兵要打上海的消息也就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