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把搂住玉莲,亲着她的胖乎乎的小脸,一面呵呵呵地笑起来,说:“乖囡,你们真是有孝心,会替奶奶出力哉。再过几年吧,到那时,奶奶实在做不动了,就坐下来享福,由你们两个宝贝来伺候我,奶奶真要笑煞哉。”
现在已是下午的五点钟,儿子媳妇快要回来了。老人现在很快活:一是听到两个小孙女这么小就知道心疼长辈,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苦也没白吃。二是为宝花姑娘送去了大肉面,确实救了她的急。以往,每当她帮助别人解脱困难时,都有这种幸福快乐的感觉,何况这次是她非常喜欢的宝花姑娘。
小屋里尽管热得像蒸笼,街上人声嘈杂,大呼小叫,散布着恐怖的消息,此刻奶奶心里一点不害怕,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这个家,保护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孙女,还包括兰娣妈、宝花姑娘这样需要她帮助的人。“战争总是要过去的,就像1931年的上海‘一·二八’抗战一样,打了一个多月,上海人咬咬牙也就过来了,这次一定也会是这样的。”老人满怀信心地盘算着。
原来说好,儿子媳妇下午5点多钟就可以回家的,现在已是晚上11点了还不见回,雪莲奶奶急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两个孩子熬不起夜,他们先吃了点晚饭,洗好澡上床睡了。老太只是洗了澡,却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她想来想去推测儿子媳妇迟迟未归的原因,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拿不到工资。以前每月10号发工资,老板挺讲信用,到时只差时辰,从不脱日期。现在要打仗了,市面不景气,许多工厂的产品卖不出去,老板就发不出工资,像兰娣爹的工资已过期许多天了,厂主罚神诅咒也没用,还是一天天延期。工人每月十几元到几十元的工资,对有钱人来说,看一场戏,跳一场舞就开销了,但劳苦大众可是全家几口一个月里赖以生存的活命钱。平时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铜板用,吃一只“蟹壳黄”酥饼要3个铜板,啃一个粘着几粒芝麻的大饼,只要2个铜板也得掂量一番呢。现在要打仗了,说不定一开战,这几个工钱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一家子可怎么活呢?所以工人们拼着命找老板要工资。
奶奶是个急性子,照她的心思最好立即赶到工场间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但家里的两个孩子没人看管到底不放心。现在市面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坏人骗子都有,真是防不胜防。傍晚听说对面阿文家就出了事。阿文30多岁,是个寡妇,没有子女,性格孤僻固执,与20多岁守寡的弟媳阿娥住在一起。阿娥品貌端正,秉性温柔善良,她有一个3岁的遗腹子叫留金,由她俩合力抚养,阿娥每月工资交由阿文当家。两人在纱厂做工,日夜轮流翻班,每月每人只16元工资。可怜她俩天天吃咸菜萝卜干过日子,几年里积了一百多元血汗钱。阿文为贪图几个利钱,把钱托人放债,收息还不到两个月,债主就卷了一批钱逃得无影无踪。今天两人得知后,哭的死去活来,阿文急得要去跳黄浦江,不想活了。奶奶从兰娣家、宝花家、阿文家想到自己家,哀叹葫芦街里为什么苦命的人会这么多啊?她前思后想,心里就像熬油一样的痛苦,直到晚上12点以后才见儿子媳妇回来,虽说是还没拿到工资,但老人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奶奶一夜乱梦颠倒,醒来已是8月12日早晨的6点多钟了。儿子媳妇匆匆吃了早点要赶到工场去。昨天老板斩钉截铁地答应:“12号上午10点钟一定发工钱,如果拿不到工资,你们就一人一台把缝纫机背回家去。”把话讲到这个份上,大家在昨晚11点钟才把扣住的老板放回家去。
太阳慢慢地从东边升高又慢慢地西斜了,奶奶和雪莲两姐妹已经等得望眼欲穿。本来说好上午拿了工资回家吃中饭,现在已经下午4点多钟了还不见儿子媳妇的人影。奶奶中饭也没吃,烧好的饭菜还放在桌子上,两个孩子各吃了一小碗饭,只吃了很少一点菜。雪莲虽然只有10岁,但已懂事,知道时间久了,不见父母回来就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一次次地奔到东街口去等,希望越早看到父母越放心。但又怕奶奶担心自己,所以隔一会儿又忙着奔回来,和奶奶照个面后,再一次奔到街口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