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坐不住了,站起来要做些什么,对!为孩子们逃难做点准备。她打定主意就翻开靠墙壁的一个木柜,从里面找出两条厚实的包袱布,然后又从床下翻出一只竹编的中号手提箱。这箱子又轻便又结实,那是十多年前从杭州流浪到上海时曾经用过的。那蔑竹箱上面积满了灰尘,她准备拿到水井边洗刷一下,正直腰间。却见竹帘一动,进来一个妙龄姑娘,陆宝花。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白麻纱紫色碎花的中袖长旗袍,脚上穿着一双有搭攀的黑色布鞋,齐眉的前刘海下是一张苍白、紧张、但依然美丽的瓜子脸,一条乌黑的长辫子垂在曲线优美的胸前,更加衬托出姑娘的婀娜苗条的身段。她一进门就亲热温婉地叫了声“好婆”!
奶奶见是宝花,就赶紧把手里的蔑竹提箱又放回床底下,过来从八仙桌下面拉出一只圆凳子,叫她坐下。奶奶知道这闺女非常自重,还守着她妈妈教导的老规矩,一般不轻易串门走户,今天来一定有什么事,但又不好开口问她,就对旁边的雪莲说:“快给你宝花姐倒杯水来!”雪莲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倒了杯凉水,拿了一把轻巧的椭圆形纸扇送到宝花面前。宝花伸手接了,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伸出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温柔地给雪莲松散开来的小辫重新扎紧。
奶奶看到她的两只纤手还在微微地颤抖,料想这次来可能与日本人要打上海这件事有关,就主动先开口问:“姑娘,你爹,阿姨回家了没有?”
“还没有呢。”宝花摇了摇头,轻声地回了一句。
“你听说日本人要打上海的事了吗?”奶奶又问了一句。
“我听说了。昨天晚上听我爹回来说的,说是8月9日傍晚发生的事:那天下午五点多钟,日本特别陆战队的一个中尉和一个水兵司机开了一辆军车,直闯我们的虹桥机场,还冲过了警戒线。我们的守卫士兵上去阻止,他们反而开足马力直朝前冲,一面就拔出手枪朝守卫队开枪,把我们一名士兵打死了。我们才开枪还击,把这两个挑衅的日本人都打死了。”宝花说着,她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这样事情就闹大了,后来听说俞鸿钧市长当晚就向日本驻沪领事交涉抗议。他们当场表示同意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今天早晨,我向方先生借了8月10日的《申报》来看,里面把虹桥机场的事情经过写得很详细,我们还以为日本人这次会来赔礼道歉的呢。谁知刚才我听街里的人都在说要打仗了,日本从国内调来了三十多艘兵舰,今天早晨已经到了上海的吴淞口码头了。日本人怎么可以这样的强凶霸道,不讲信义呢?”
奶奶神情专注地听着宝花把话讲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次看来上海真的要打仗了,因为日本耍了个‘栽赃陷害’、‘借刀杀人’的把戏。他们只能欺骗三岁小孩!这两个日本兵硬是到虹桥机场去找死的。你想想,哪个国家的军用机场能容许人去乱闯的?更不要说是外国人了。而且开着飞快的车,还先拔出手枪打死了中国兵。这就是要逼着我们还手,然后好倒打一耙,说是中国人打死了日本人,他们就有了发动战争的借口。你看,是不是这条毒计。”
“我也在想,这两个日本兵就是存心去找死的。要不这两个兵都有精神病,或者喝醉了酒。否则他们的行为无论怎样都是解释不通的。现在日本方面并没有说他们有精神病,或是喝醉酒,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到机场去是故意寻死去的。”宝花附和着说。
奶奶想了想,又接着说:“我说他是一条毒计,还有一个证明,虹桥机场的事发生在8月9日的傍晚,只隔了一天,今天11号早上就已有三十多艘兵舰开到吴淞口,怎么会来得这样快?说明一切都早已算计好了,准备好了的,否则机场的事,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报告上去,日本政府总得派些人来调查一下吧?然后讨论研究……这一来二去得多少天?现在什么调查都不需要做,一天时间就调来了三十多只兵舰,运来了许多的日本兵,说不定这一套计划,日本天皇早就批准了呢?他们拿去我们的东三省还不知足,一步一步地逼进,现在还想要上海,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早晚叫他噎死、撑死,不得好死!”老太越说越激动,颈项里青筋暴起来,全身燥热,拿着一把破扇子拼命地扇风,也带着给宝花扇风,把她额前的刘海短发扇得飘飘拂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