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出写作心理误区
承认学院生活并不利于写作，采取工匠式的态度，运用三种驯服技巧（项目盒子、通风文档、每天至少动笔15分钟），确保写作的时间、空间和精力，为勤写、爱写创造可能的条件。这些都是提高写作生产力的基本工具。
但是，写作过程中免不了遇到障碍。即便使用了这些基本工具，你可能还是会发现自己陷入挣扎、停滞、灰心和偏离写作之中，至少有时会这样。在之后几章中，我们会假定读者使用了这些有效的写作工具，但在写作过程中还是遇到了其他困难。第三章重点说明我们给写作加上的种种“故事”是怎样阻碍我们的。这些神话不利干我们减轻压力、勤动笔，投入到自己喜欢的写作项目中，取得成果，我们要认清它们、挑战它们。
1.学会拒绝加戏
在学术生涯中，我陷入过各种各样的戏剧性叙事中。我对自己、同事、院系、所在领域有着种种设想，以真理、正义、卓越之名全力以赴。这些叙事将我层层包裹，让我不能清醒地发现真实的情况，思考正确的应对方式。
我被这些魔咒迷住了，于是找出了无数貌似有理的借口，每天不去耐心地坐在桌前写作，也不去实事求是地考虑文章的问题在哪。我把工匠精神，驯服技巧，确保时间、空间、精力的观念全都抛在了脑后。我投入到委员会工作和院系活动中，同时脑海中萦绕着怨愤的念头，我之所以没法好好写作，全是因为这种情绪干扰了我。这种情况不断持续，直到我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基本职责：每天都要坐下来写作，哪怕只有几分钟。
有一个著名的佛家小故事讲道，当看到了一条“毒蛇”时，我们会受到惊吓，心跳加速，非常恐惧。结果，当我们意识到这条毒蛇只不过一捆绳子时，慌乱感便烟消云散。
学术写作技艺方面的困难本身就像是绳子而已。但是，遇到写作或生活上的问题时，我们就会把它想象成一条蛇。在恐惧的推波助澜下，我们设想自己如果不能动笔，动不了笔的话，会对我们和我们的未来意味着什么。我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感到压抑，空耗了无数精力。我们需要看清这些困难就只是普通的绳子一样，然后解决它们。
写作中的挣扎（与打理花园中的问题本质并无不同）被我们解读为自身能力或处境的重大难题，我们对此深信不疑。我们会轻易地把休息视为封笔，把日常的麻烦事视为学术能力缺失，把外界的要求视为封锁写作道路的邪恶力量。
哪怕写作、送审一切顺利，你可能还是会给发表流程加戏。不管同事和编辑有没有评论，你都能感受到失败的征兆。收到修改要求时，你会认为这表明自己什么都不懂。然而，负面反馈和编辑建议都是理所当然的，它们是写作发表的正常（甚或是重要）元素。
院系竞争、就业市场和高等教育面临的当下危机，乃至现代社会和地球的总体状况同样可以促使我们“加戏”。我们被这些困难吓倒了，于是无心履行日常的职责：每天安静地坐下来写作，想办法完成学术著作。然而秘诀恰在此处：坚持履行日常职责，我们就不会给自己加戏了。这又一次证明：我们面前的只是绳子，不是毒蛇。
大多数学者对自己在写作中遇到的困难讳莫如深。于是其他人的建议我们也听不进去，因此无法打开视野，独自沉浸在阴暗的念头中，恐惧越来越深，自我怀疑煎熬着我们。我们是不是选错了课题？我们是不是不适合学院生活？搁笔越久，执念便越深，你会认为学术界是空虚的，无意义的，满是庸人假话！它让人精神崩溃！我们为什么要跳进这愚蠢空洞的大坑？
我们就是这样把绳子变成毒蛇的。只要认清了这些想法并加以有效应对，我们就能拒绝加戏，回到每天坚持写一点的常规。
加戏不是那么好拒绝的。由于我们赋予自己的生活以重大的意义，因此会感到天降大任于我，我本人是重要的。而且，学院文化本身就偏向宏大叙事，各种故事推波助澜，讲着我们如何有能力，也有责任对自己的领域做出变革性的贡献。“要有‘工匠精神’”里讲过，学者们不喜欢把自己看成要努力锻炼技艺的谦卑学徒。认清关于写作的种种幻觉，停止想象它们，不管是论文专著，还是通风文档，每天都要写一点。学术写作只是一捆绳子，哪怕看起来像是一条毒蛇。
2.与自己的心魔对话
我们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抗拒动笔，哪怕方法没有问题，主题也感兴趣。我相信，抗拒感是由关于写作的谬误神话激发的，也就是无意识的，自己溜进来的，关于我们自己以及写作应当是什么样的假定。这些神话会让我们痛苦、低效、停滞。
小的时候，我的一个小伙伴把“理所当然”（taken for granted）听成了“石所当然”(taken for granite）。乍看上去，写作神话仿佛刻在石头上，直到我们把它们认清、解决。它们在写作的任何节点——选择方向、申报课题、收集数据、撰写初稿、审阅修订，尤其是做好提交或再次提交的准备时——都可以被激活。每一个节点都可能引发让我们意兴阑珊的写作神话。
你应该把这些神话产生的“断壁残垣”都整理在通风文档中。要想发现写作神话，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倾听它在告诉你什么。我的神话在对我说：这个课题是愚蠢的，永远都写不完，因为我已经走上歧途，没有完成所需的资源，哪怕完成了也没有人会注意或关心，即便注意了也会受到抨击和羞辱。我的写作神话背后就是这种想法和感受。最好的解决写作神话的办法就是搞清楚它们把什么东西“石所当然”了。
我——我自己或者我的同事——最常见到的神话是“我要写一部巨著”（我的作品必然是伟大的）、“对读者怀有敌意”（可能的批评有那么多，全都要我一个人承受）、“我是滥竽充数的人”（但是，写得也许不符合事实呢）、“把自己与他人比较”（因为我肯定
赶不上某某人）。还有一些神话与写作过程有关，比如“处理完其他事才好动笔”（要是手头的琐事都消失了，那动笔就该简单了）、“追求完美开篇”（只要想好怎么开头，之后就容易了）、“详尽地收集材料而耽搁写作”（但是，我最好先确定把所有相关研究都读过了）。接下来我会详尽讲解。
我最近与一个朋友聊天。她很崇拜自己的导师，当时她正在给她的导师撰写论文，并且遇到了困难。我问她原因，她给出了各种解释，比方说时间不够、方向不对等。接着，她停了下来，眼里满是泪水。“这是值不值的问题，”她轻声说，“我觉得给她写论文不值得。”
在那一刻，我的朋友把一切理由、借口都放下了，发现了真相。神话为写作不顺提供了看似有理的解释。我们总是说找不到时间、空间、精力去写作。但是，如果连整理工作都做不好，每天连几分钟都拿不出来，那就到通风文档里找根源吧。写作神话只是认识谬误，根本无力应对内心最深刻的恐惧及其他感受。通风文档里应当有很多线索。当然了，前提是它们忠实地把你对自己和写作项目的感受记录了下来。
写作神话代表着我们难以克服的、被压抑的感受。我们忽视它们，回避它们，努力把它们挤到一边，使其不要来烦我们。然而，只要这些感受背后的神话还刻在石头里，我们就依然会卡住。我那位挣扎中的同事就陷入了“我是滥竽充数的人”和“我要写一部巨著”的误区中。她感到自己不够格，而这些神话给出的方法只是徒劳。她本来有坚持下去的能力和动力，但这种感受（起初被合理化为时间不够、方向不对）阻止了她。那该怎么办呢？
她告诉自己要“把屁股放在椅子上”，但我认为这是不够的。写作陷入僵局时爆发出的自我仇恨是难以想象的。我们会说“我太懒了。我一点都不自律。我要悬梁刺股。我要每个周末都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这种对自己的苛责只会加重对写作的抗拒。
但是，我认为说好话、打鸡血也不是好办法。对自己说“你真棒”“你真好”“你真有本事”，在镜子和浴缸上粘贴各种便利贴并不能打消内心深处的恐惧及其他感受。逼迫自己也好，恭维自己也好，都破除不了根深蒂固的神话。对我的朋友来说，写论文不需要这些话，更不需要常年接受心理治疗。她需要的是倾听心声，研究它，然后决定是否要相信它。
佛家有一个故事讲到试图战胜心魔是徒劳的。密勒日巴上师曾与几名恶魔被困在一个洞穴里，他用尽办法抵抗恶魔，全都无用。接着，他想到要打开心门，开明心智，邀请恶魔走进来，在大海上对话。恶魔一下子都不见了。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找到与写作道路上的恶魔对话的办法，它们就不会误导我们了。视而不见，分裂抗争都是无用的。
这是我给那位觉得自己“不”的同事的建议，也是给读者诸君的建议。我们乐于相信，写作的问题源于时间、空间和精力，但其实并非总是如此。如果你已经坚持使用了我推荐的写作工具，结果还是不愿意写作，另有原因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很多书都可能帮你发现阻碍自己前进的深刻信念，下面举几个例子：《作家的瓶颈：运用大脑科学来消除对写作的抗拒 》 (Around the Writer's Block: Using Brain Science to SolveWriter'sResistance）、《作家的阻碍：创意写作新思路》（OnWriter's Block:A New Approach to Creativity)、《解放自我：消除写作困境的实用指南》（Unstuck:A Supportive and PracticalGuide to Working Through Writer's Block )。
如果你正在写一本很重视的书，但是光凭“少写多次”已经无法前进了，那就把心魔请进来喝茶吧。不要带有敌意或批判地发现你正在告诉自己的是什么。你有哪些关于学术写作的“石所当然”？这些信念真的正确吗？如果是正确的，你正为之痛苦，那么你可以怎样自助呢？如果不是，那么更准确，因此也更合理的观念是什么？
这是一个和风细雨的过程。你要学会放下争斗、回避和否认，不再将精力浪费在抗拒上。要打开心扉倾听心魔们正在念叨什么呢？好好倾听。如果心魔说的话不无道理，有些用处，不妨认真对待。但是，如果那只是阻碍你的神话，那实在没有听的必要了。用心探索比把自己栓到书桌前、给自己打鸡血、假装一切正常要有效得多。即使是最成功学者的写作也会引发犹疑和恐惧。我们误信了未经省察的写作神话，然后把精力浪费在逃避负面感受上。我们可以继续假装今日无事，或者用意志力压倒心魔。但是，这些做法不会有长期的效果。相反，你应该发现自己陷入了哪些写作神话。搞清楚哪些恶魔正在迷惑你，然后请他们走进心门聊一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