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名叫李三,在县城最好的高中读高三,文科二班,学校是全县唯一一所省重点高中。学校很大,绿树成荫,以樟树为主,草地绿得发青,绿得发光。林间小道,细石铺路,曲径通幽,小花坛,小山坡,无不透着青春的激流涌动。人,到处都是。少男少女们,稚气的、少年老成的脸。这里的生活值得记录下来。我想绘画是更好的方式,它可以加进更多的色彩和精神。所以在这个故事里,李三便是用画笔描绘生活的人。所以故事离不开画室。我彷佛试图体验另一个人的生活。
李三坐在高三的教室里,这是入座的第一天。靠窗的位置,倚靠着墙壁随时可以胡思乱想。这是他做的第一件事。这栋教学楼是学校的福祉,历来为高三学生所用。迁到此处,便成了新一届为高考而生的人。乔迁的日子是有讲究的,学校会择黄道吉日挑个好时辰,燃放些许鞭炮,这才得搬进去。谁都肯定这是一件大事。李三也不例外。
天下着细雨。因为是细雨,故而很难冲洗干净李三内心无限的惆怅,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他认定失去的不是东西,东西都在,妥妥帖帖整整齐齐。雨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催化作用,加速了他的情绪反应,他竟一时找不到方向。窗外,雨织成网,前面那栋楼,庄严、堂皇。五楼四楼全空了,桌椅都被搬到了旧楼福祉。
李三擦拭几下桌子,翻开抽屉,随意折腾几下,发现空间配置已是最佳,只好作罢。此时的他像个贼,进了一户一穷二白的人家,瞎摸几下,无奈地溜走了。桌子跟他两年了,接下来的一年还得跟着他。高一在二楼,高二去了五楼,现在到了另一栋的四楼。他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教室?然而教室并不属于他。所以他什么也没失去。可是心情为什么就失落起来了呢?如同这雨天一般,灰蒙蒙的,来得突然。他想出去走走,可雨一直不停,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又不知道找谁,找到了谁又找什么话来说。这些问题让他决定闭上眼睛,趴在桌上,无论是否睡去。
她轻轻推醒他,其实他一直醒着。他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就像起初他透过雨幕看到的那栋楼,以及行人和樟树一般的模糊。当然,她的脸和窗外的景致都是清晰的。模糊的只是他的眼睛。终于不用醒着睡了,李三心想。他揉亮自己的眼睛,看清楚这个发育成熟的女孩。她叫若妍。
“我想你帮我把桌子搬过来?”若言说。
“雨停了吧”。他站起身来,看看窗外,天色欲晚。细雨继续织网,而且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走吧”,李三说。
外面是灰蒙蒙的一片,行走在雨里的人不少,空气没有被压得很低,反而给人一种清新干净的感觉。早该出来走走的,并且叫上一个人,李三想。
李三是个懂浪漫的人,至少他自己坚信这一点。他知道,在这样的雨雾里行走,两个人一把伞,没有言语,听呼吸和雨声,来往的行人若有似无地脚步声,以及他们衣服的色彩,这一切构成了一种浪漫。如果没有伞,那也是浪漫。但都得是安静的,没有言语。
他一直没有说话,撑伞,不自然地行走,若言的身体微微贴在他的左侧,他感受到她发育成熟的胸部的跳动,这种时而有时而无时而真实时而飘忽的肉体的弹性使他的心怦然跳动。若言的身体已经发育得很成熟,为她撑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对李三来说,他不知道伞应该处于怎样的位置,以便保护好她。他也很难找到一种让自己的手感觉舒服的姿态,因为它横在中间彷佛一道屏障,遮挡了他们自由交流的视线。对他来说如此,他喜欢侧脸。
在李三不断寻找最佳位置和手势的过程中,他们到了另一栋楼。伞终于被收了。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高三了”。若妍打破了良久的沉默,甚至寂然。这楼空荡荡的。今天周末,人已经走光了。声响被湮没在两人上楼的脚步声里。若妍的这句话就如同掷入平静的湖面的一粒石子,总算激起几叠波纹来。
“高三了……”这句话被活生生地掐断了,掐去的那一头他自己也并不明白是什么,他显得如此淡漠。就如这空气,呈现雾状。
“想过去哪里没有”?若妍从来都是晴朗的,她甚至可以驱散雾状。当然,这是无意的自然的。
“去哪里?什么意思?”
“去哪里上大学啊。”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的。这是若妍和李三的不同,他从来不联系语境,即使联系语境也很难产生联想,他希望什么都是明明白白的,而不是莫名其妙,或者跳跃性太大。而若妍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而且她认为这点每个人都和她一样。
“你去哪里啊”,李三反问若言,“要不我跟你混得了”。
“我想去……”若言若有所思,“其实,我也没太想好。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到时候跟我混,姐罩着你。”
“你呀,确实罩得住。”李三往若言的身前瞟了一眼。
“臭流氓,想啥呢。”若言即刻明白了李三的心思。
教室被几张零散的桌子占据着,但又没办法完全占领,反而使教室显得更加空洞了。黑板上方的钟表被带走了,这里没有了时间的记录以及声响。五星红旗和拥护它的八个字依然健在:“努力学习,发愤图强”。面对空洞,李三找不到该做的事情,他甚至有些伤感和害怕起来。
他把下巴挂在窗沿上,望着后面那一栋楼。天空比先前亮了一些。对面那栋楼的走廊上满是人。他喊过去,有人向他招手、呼喊、微笑。这一刻,太阳似乎马上就要从云里钻出来了。
若妍趴在他边上,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她在看什么呢?走廊上的人,以及他们身后的教室,教学楼,以及它后面的高远的天空,远方,或者什么也没有。谁能猜透一个少女的心事呢?
他侧过头,看到她的侧脸。有一束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又遮不住她那白皙的脸,他想到流动着的牛奶。他伸手,忘了该用怎样的动作将它梳理到哪里。手伸得更近了,甚至可以触摸她黑黑的长发、她的耳、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的颈。她一定察觉到了他的手。若言将头微微地偏移了一下,旋过来。李三的手定在那里一瞬间,之后便义无反顾地去到了它想去的地方,将那一束刘海梳理到耳背。手也顺势滑过了她那柔软而舒适的脸庞。他想,这一切和她并无关系。这一束出格的刘海,这张完美的侧脸,不论它们属于谁,他都会那样做,毫不犹豫。这是他个人的事。她似乎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些,因为她丝毫没有生硬地拒绝与掩饰,有的只是那少美女矜持地微微颤动。但当手滑过她那脸庞,脸庞立刻变得红晕,如同夕阳初下那日边的一圈红晕,又如同青苹果里透出的并不明亮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