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漫天,璀璨无比,盛开在众人眼前,似乎是抚慰每一颗心灵,在历经煎熬和伤害和绝望之后的一个美好句点。终于故事在此闭环,最初的当事人再度聚合,回到各自命运的终点和起点,只有相隔的几十年光阴,是再也回不去的滚滚黑暗。
这场烟火是终结的狂欢。三十几年前,刘建国去探望好友,并将他们唯一的儿子铜锤带回城里给奶奶抚养,没想到他被有心人盯上,在孩子的绑带上做了手脚,在人潮拥挤里将孩子带走,用来安慰失去孩子而患上精神疾病的妹妹,刘建国的悲剧人生就此开始。他将青春赔付,将爱情埋葬,足迹踏遍能及的山水和人间烟火处。即便于大卫受他哥哥临终所托表示原谅他并希望他不要再找孩子了,他也没有停下。试问一个人背负着愧疚多年,真正的原谅和救赎,除了真正找到孩子,岂能有他途?他终于找到那个孩子,或者可以反过来说是那个孩子找到了他,原来那个丢失的孩子就是一直喜欢坐他的爱心救护车出院的翁子安。而偷孩子的人就是翁子安的舅舅,那个有钱的煤老板。一切真相终究大白!一场烟花终于将几十年的一桩悬案划上了句号。
真希望大家都能在这场烟火里得到救赎啊!可是谈何容易啊!
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背负愧疚,将寻访一个丢失的孩子作为生活重心的几十年里,他该怎样安抚不断涌上心头的悔意和委屈!也许艰难和痛苦反而承担了这个责任,只有不停下脚步,不断自苦,才能安抚自己和他人。
要是人如机器一般,按程序完成规定动作,不越轨,情绪稳定,永远守住最初的那个自己,那该多好啊。可是人不是机器,是人总有承受极限的时候,当人性接受考验,那些被高尚被美好遮掩住的丑恶冒头时,或许我们自己都会诧异,原来自己还有如此骇人的一面。
刘建国一方面为责任和道义不辞辛苦寻访铜锤,可是在兴凯湖边遇到同样美好的武鸣(六七岁的年纪,美丽的湖畔,正看万花筒)时,他却猥亵了他,让人与兽、善与恶那么自然地呈现了出来。他努力拯救另一个孩子,却毁了这一个孩子,武鸣从此落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四十几岁,遗世苟活。一场烟火确实可以让刘建国得到救赎,可是他的晚年却要奔赴另一个战场,用自己仅剩的生命开始另一场救赎。
于大卫和谢楚薇作为铜锤的父母,内心的煎熬怕是常人没法体会。“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这句话超级精辟,因而这世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本来作为铜锤父母的二人,感受相似,本身又是那么恩爱的夫妻,他们应该能相互怜惜相互扶持共度艰难岁月,可是他们也走到了岔路口。于大卫开始怀疑孩子非亲生,否则这么多年DHA比对不出来,二胎也生不出来,可见孩子来路不正。当夫妻二人在信任层面受到挑战,猜忌和疏离必然如影随形,他们终于走到分居各自安好的路上。
好不容易孩子找到了,大卫知道冤枉了妻子,不是反过来弥补妻子,而是花钱在别的女人身上去弥补青春的错失。谢楚薇在思念成疾后,原来需要的不过一个寄托和弥补,至于这个人是不是亲儿子已经不重要了。所以她把所有的母爱泛滥到了黄娥的孩子杂拌儿身上,甚至明目张胆地据为己有,知道自己孩子找到了,情绪竟然平静得很,她更愿选择这个可以一路陪伴成长的“儿子”。他们的自我救赎之路并没有在那场烟火里找到,那些回不去的岁月,那些伤痛过往无法逾越,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始作俑者,翁子安的舅舅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虽不能言,但他的噙满泪水,他的颤抖,都在告诉我们,他对当年之事亦有悔意,他选择相告,选择一场烟火,何尝不是希望得到谅解得到救赎?只是那么多人的光阴岁月,这份沉甸甸的失去,岂能消弭于一个鞠躬一场烟火?所以刘建国看完那场烟火,连夜回了哈尔滨,说不想再看煤老板一眼。
寻求救赎之路上并不孤单,文章因为找人一事而聚集和呈现的二十多人,在这烟火人间,都在各自的人生里寻找,都在安抚着各自的悲伤。
黄娥本是个明媚的人,美丽的容貌,乐观正义,勤劳肯干,深爱儿子,为寻找丈夫不惧辛苦不放弃,可是这些东西包裹住的真相却原来是另一个悲剧。丈夫因不满妻子的不忠(不止一次,还被人当面嘲笑过)被气得半夜猝死,她偷偷将丈夫尸身扔进鹰谷。之后带着强烈的后悔和愧疚要随丈夫而去,她之出现在刘建国面前,只是想给儿子找个爹安顿后面的日子而已。
爱情也没能拯救黄娥的命运。我相信她肯定是感受到了翁子安强烈而真挚的爱意的,一个相貌不俗、经济实力不俗,且耐心又周到细致的男友,该是人生一种怎样的幸运。可是遇到爱情是机会,这个机会要是能在她人生最初最美好的阶段该多好啊。现在的黄娥被涂抹上了太多的颜色,甚至还背负着人命的折磨,儿子的嫌弃,她似乎也只能企求下一世的再遇了。
《项链》里有一句话:“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极细小的一件事,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马蒂尔德因为一时的虚荣赔上了自己的一生,黄娥因为一时的贪欢赔上了丈夫一命,自己还要以命相抵;刘建国因为探望好友而顺便做好事而弄丢孩子,赔上了一生;于大卫夫妇因为忙碌和信任托付好友而丢了孩子,也赔上了一生;翁子安同样在阴差阳错的替换中赔上了几十年的岁月。种种因果,竟然很多时候没法说对错,判是非,人在其中,不过蝼蚁,遇事而决,而承担,在时间的手掌上蛰伏或起舞,最终所得最好,不过是无愧人和己罢了。
那场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