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去公惠医院看望病危的三姨,一进病房就看见她坐靠着,表妹在喂她喝鱼汤,看她一边喝汤,一边不断地喘气,吃得很困难的样子,身体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又往后,抖动得很厉害,一点力气都没有。妹妹说你现在看见她算是好的,吃了半个馒头还有一碗汤,很不错了,那时真没想到那会是她的回光返照。
今天下班到家,就接到妹妹的电话,昨晚三姨一直翻来翻去睡不好,今早话已说不出来了,经过几个小时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终于在下午4点平静了下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三姨毕业于南通学院染整科(抗战时期,撤至上海租界办学。50年代院系调整后组建了华东纺织工学院,后改名中纺大,再改名东华大学),解放后在商品检验局工作。1956年,上海纺织研究院成立,她又调去了那里担任科技情报室文献翻译工作直至退休。
三姨很能干,会做衣服。我儿子出生后,她给做了丝棉袄,小孩皮肤嫩,面子和里子都是用的绸料;中学时我妈和她一个班级,每逢做手工课,她都要做两份,把我妈那份也给做了。有人要欺负我妈妈时,她总要站出来保护她。
三姨自己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但她仍然很爱我们这些外甥。知道我要去外地工作时,特地给我买了一件当时时兴的中西式毛葛面骆驼毛棉袄;很早就为我们三个女孩子准备了蜀锦被面,以后做嫁妆;我妈住进宏仁医院生我前,正巧她生了我表哥准备出院,她把脸盆暖水瓶都留给我妈用,因此我未出生时已经感受到了她带给我的温暖。
三姨很善良。我父母结婚后,她还经常来我家帮助洗衣拖地,做家务;文革时,我父母生活受到影响,连房贴也取消了,她知道后提出房租由她来负担;小姨生了小表弟后,又要工作,连户口也没着落时,尽管三姨自己上班路途遥远,但看到小姨的困难,她还是提出把小毛头留在她家,由她来带大,她成了小表弟的上海姆妈。
三姨是个节俭的人,虽然和姨夫两个人都在研究所工作,收入也不错,但从不讲究穿着打扮,吃得也很节俭。美国表妹回沪时,三姨总是用人民币和她换美金,把它留给我澳洲的表哥,省吃简用就是为了孩子在外不受苦。
三姨是个老实人,经人介绍嫁给了我那个姨父。姨父是家里的独子,又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开,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做,家里大事小事对内对外都得靠三姨,还要和年迈的婆婆两个姑娘同住一个屋檐下;六十年代初,姨父调去成都工作,三姨为了照顾孩子和婆婆留在了上海,文革时姨父在成都生病,三姨去那里照顾和陪伴他;眼看着到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时候,姨父却一直生病,又因此脾气变得很烦躁,三姨总是忍让他;为了姨父,三姨本来喜欢出去旅游的兴趣都没有了实现的机会。
三姨她把自己看得很轻,处处为他人着想,总是怕麻烦别人。那段时间她已经病得很重,但每次去医院吊完水总能奇迹般地回家。昨天去看她时,她说话已经很困难,还在吃饭,看见我就问我爸妈好吗;病重住院时,什么事都不要别人做,以至于自己起床去倒水时跌倒在地;她生前嘱咐表妹,不要把远在澳洲的表哥叫回来,不要惊动别人,不开追悼会。
昨天去看她时,看她喘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好像是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她已经躺下,我不能拥抱她,只是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一次,再一次,心里希望奇迹能再次出现,希望她能再一次平安回家。
此时,虽然我人已经不在病房,但想起她那天的情景,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2017.5.11
后记:三姨2008年1月走的,她家所在的张家花园老屋也早已经被置换了。再过若干年,游客们走在那个百年前的张园时,有谁会知道这里曾经的住户?但是在亲人们的心里,他(她)们一直还是在那里哦!
202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