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美后的第二年秋天,表妹夫妇邀请我们全家去休斯顿,并为我们订好了机票。
外婆生了我妈姐妹7人,其中两个解放前死于疾病,我妈排行老四。外公在我妈6岁的时候,因养家劳累最终倒下,留下寡母带着一群孤女艰难地生活。
没有儿子的家庭长女为父,按照外公生前的愿望,靠着勤劳节俭的外婆和亲戚们的接济,大姨进了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学习化学专业,学习之余还要在外头兼一些教课的工作来帮助母亲养家。其中之一是当时法国人开的“色普赛”小学。
父亲的早逝,生活的艰辛,战争的离乱,成就了大姨担惊受怕又忍辱负重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在她后来的人生中帮了她大忙。不管有多难,她总会给我们看她轻松的笑脸。毕业后她在中西大药房工作,解放后响应祖国的号召,她和姨父把两个孩子交给当时还住在无锡老家的母亲,他俩一起去沈阳支内,被分配在沈阳市化工局。后来她和姨父一起调回上海,在沪东造船厂工作直至退休。
大姨和我家住在同一公寓的同一门号里。因为开过印刷厂的外公解放后被划为资本家,文革时,她这个长女就成了资本家的孝子贤孙,被批斗。夫妻双双被关进牛棚,妈妈怕胆小的大姐受不了会走绝路,经常找机会开导她: “相信群众相信党啦” 什么的。其实我相信她坚忍着呢!记得眼睛患有先天性白内障的表哥,中学毕业那年,正赶上68届“一片红”。在这样的家庭境况下只能选择去吉林延边插队,他走的时候,大姨和姨父也都没被允许回家给即将远行的儿子打点行装送别。
我在东海小分队时,参加机电一局短期巡回演出的班子。其中有两个女孩来自沪东船厂,一叫王文娟,另外那个姓陈的在中心实验室工作。当我问起她俩是否认识我大姨的时候,女孩们挺兴奋的说:那是你大姨啊?女同志当船厂中心实验室主任,好厉害的,工资拿得很高的。看她们充满崇敬的表情,我感到很满足,我的大姨值得这样的称誉!
大姨还在北京工作过,普通话讲得极溜。因为生长在无锡,所以无锡话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大姨会讲好多笑话:公交车上有人吵架,售票员用英语劝架:horse horse tiger tiger ,look my face!(马马虎虎,看在我的脸上,就别吵了);她还会讲好多民俗语言,夏天傍晚夕阳西下时天空一片金黄,她就说:日落水黄胖,落来没(淹没)脚胖(意思天空的颜色代表隔天要下大雨)。
大姨自己的两个孩子,我表哥表妹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所以善良的她特别爱孩子。我儿子出生后,大姨天天看着他长大,还经常陪着他在大楼天井里走廊上晒太阳。天气好的时候,她陪伴我带着儿子一起去对面的昆山公园呼吸新鲜空气,儿子也经常会走到他们的房间里去玩,把它当做自己家的“屋屋”。
表妹很早就嫁去休市,大姨要买衣服都是我陪着她去四川路南京路逛街,穿上买来的衣服照了相寄给表妹看,总是受到她的称赞。我们姨甥之间非常亲密。大姨父过世后,表妹把大姨接去休市。这一别就是13年,所以当我告诉表妹我要去纽约看哥哥们时,她说他们都还年轻,你先要来看我母亲啊,其实这也一直是我心里所念的呀!
在休市,终于在分别13年后再次见看到大姨,她精神头很不错。她年轻时会唱好多老歌,小时候我妈好多歌都是跟她学的。我们去时她很开心,唱起好多解放前的老歌:黄浦港是野人港……。我们在休市玩了四天,真正陪着她的时候大概还不到一个整天。临到分别时,真是好生的不舍,那年她已是个88岁的老人了呀!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越来越弱。天气稍有微冷,她的血压和心脏就会不适,经常是出不了自己的房间,全靠表妹和妹夫一日三餐端进端出地照料她,表妹戏说她的房间是“总统套房”。
她87岁时装了心脏起搏器,后来还因为肠癌开过刀。在上海的时候就知道她高血压,胃也不好,她耳朵背,近视1000多度,后来开白内障换了晶体后总算能看清东西了。白天表妹夫妇都要外出时,她经常看着窗外花园里的花儿嘴里哼哼歌儿,一个人独乐乐。
我去看她后的第三年,2010年的1月份,冷空气突然降临休市。等不到我再次去休市看她,这一次,她终于病倒了再也没能起来。
大姨去美后成了虔诚的基督徒,身体不适时经常会说:让我去吧,让我去天家吧。现在她真的被她所信仰的耶稣带走了,带着她在人间生存了91年的灵魂去了天国,希望她在她的天家里也能哼着歌儿过得乐呵!愿主赐福于她!
2012.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