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替我命

柳家世代扎纸人,有门让纸人活十二时辰的秘术。

祖训只有一条:绝不可扎与亡者相似的纸人。

为救重病的妹妹,我偷挖乱葬岗尸泥,扎了个酷似早夭姐姐的替身。

纸人苏醒后异常温顺,做饭洗衣,还彻夜编竹篾赚钱。

它给妹妹喂药时,妹妹突然尖叫:“姐姐指甲在掐我!”

焚化前夜,纸人第一次开口:“时辰到了。”

火光中它流下血泪,地面渗出黑字:

“当年你姐替你病死,如今我用纸命换你阳寿。”

妹妹病愈那日,我发现她枕头下藏着姐姐的桃木簪。

而纸人烧尽的灰堆里,静静躺着另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夜黑得像泼了浓墨,连风都透不进来一丝。乱葬岗的土,黏糊糊的,带着股钻鼻子的腥甜,跟沤烂了的棺材板一个味儿。柳三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趟,脚下时不时传来“嘎吱”一声脆响,不知是踩断了枯骨,还是碾碎了不知名虫豸的硬壳。四周静得吓人,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那心口里头“咚咚咚”擂鼓一样的闷响,撞得他两耳嗡嗡。

他怀里紧紧揣着块帕子,那帕子早被浸透了,不是汗,是血——七巧咳出来的,一口比一口红得瘆人。白日里郎中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脑仁儿里,嗡嗡地回响:“药石……怕是罔效了……尽人事,听天命罢……”

天命?柳三更狠狠啐了一口,那唾沫星子混着乱葬岗的阴寒湿气,砸在脚边一丛半腐的枯草上。去他娘的天命!柳家祖传的手艺,那点压箱底、见不得光的东西,不就是拿来逆天改命的么?他猛地停下,就着惨淡得几乎不存在的月光,死死盯着脚下。泥土湿冷滑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就是这儿了。他咬紧后槽牙,抡起手里那把豁了口的铁锹,“噗嗤”一声狠狠插进土里。

腐叶、烂泥、还有底下更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浊物被翻搅上来,那股子浓烈到极致的死气混着尸水特有的甜腥,猛地窜上来,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柳三更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出来。他强忍着,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单薄的里衣。就在铁锹触碰到某种异常坚硬、冰冷的东西时——也许是半朽的棺材板——他眼前骤然一花。

月光,不知何时竟穿透了浓得化不开的黑云,吝啬地洒下一缕惨白的光斑,正好落在他刚挖开的坑里。那半截乌黑朽烂的木头茬子上,光影诡异地扭曲着,竟缓缓浮出一张脸来!眉眼温顺,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点怯生生的笑意。不是别人,正是他早夭的姐姐柳芸娘!

“姐……”柳三更喉咙里咕噜一声,铁锹“哐当”脱手砸在地上。他浑身僵硬,血液都冻住了似的。芸娘那张模糊的脸在月光下幽幽地晃动,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悲悯,无声地凝视着他这个在泥泞与死气中挣扎的弟弟。那眼神,像冰冷的针,刺得他灵魂都在哆嗦。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坑底只有那块朽木和湿冷的泥土。幻觉?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可芸娘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脑子里。祖训那八个字,带着祖父柳承恩严厉到刻板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炸响:“形肖亡者,必遭反噬!切记!切记!”

柳三更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缝瞬间塞满了污黑的泥垢。他死死盯着坑底,胸腔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又沉又闷,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心口疼。七巧那张惨白的小脸,咳血时痛苦蜷缩的样子,还有郎中那摇头叹息的神情,交替着在眼前晃动,比乱葬岗的鬼影还揪心。去他娘的反噬!他猛地俯下身,双手像铁爪一样,狠狠插进那混合着尸水、朽木和无名骨殖的冰冷淤泥里,用力抠挖,直到十指都磨得生疼,沾满了那令人作呕的“阴泥”。他脱下外衫,不顾那刺鼻的恶臭,把挖出来的、裹挟着亡者最后一点“生气”的污秽之物,一股脑儿包了进去,紧紧捆在背上。那沉甸甸、湿漉漉的包裹紧贴着脊梁骨,寒意透骨,仿佛趴着一具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尸体。

他再不敢看那坑底一眼,抓起铁锹,转身踉跄着逃离这片死地。身后,乱葬岗深处似乎传来几声夜枭拖长了调的怪叫,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声的叹息。

柳家后院那间低矮的扎彩作坊,此刻门窗紧闭,连条透气的缝儿都没留。油灯的火苗被刻意压得很低,黄豆大小的一点昏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柳三更面前一小块地方。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纸浆、竹篾、还有新调和的颜料气味,但最底下,却隐隐浮动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来自乱葬岗的甜腥腐臭。

柳三更赤着上身,汗珠顺着他绷紧的脊背沟壑往下淌,混着指尖残留的黑色泥污,在皮肤上留下道道污痕。他眼神专注得近乎疯狂,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骨架用的是后山坳那片老坟地里长得最邪性的柳树枝,枝条虬结扭曲,韧中带硬,透着一股子阴气。他削得极快,竹篾刀在灯下闪着寒光,刮掉青皮,露出里面惨白的内芯。

和泥是关键。粗陶盆里,清水混着从乱葬岗背回来的尸泥,黑黢黢、黏糊糊的一团。他伸出食指,毫不犹豫地在盆沿用力一划,鲜血顿时涌出,滴滴答答落入泥中。血一入泥,那黑泥竟像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颜色也瞬间变得暗红发乌,散发出一股更加浓郁的铁锈与腐败混合的怪味。柳三更面无表情,用一根光滑的竹棍,死命地搅动,让血、泥、水彻底交融。

糊纸是细活儿。惨白的棉纸一层层、小心翼翼地覆上柳枝扎成的骨架。他糊得极薄,极匀,尤其是在躯干和脸部的位置,薄得几乎透光。糊一层,就用刷子蘸一点那暗红色的“血泥浆”,细细地涂抹在纸层之间。油灯的光晕下,那纸人惨白的轮廓渐渐丰满起来,身量纤细,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曲线。

点睛,更是秘术里最要命的关头。柳三更放下刷子,拿起一支极细的鼠须笔。他盯着那空荡荡的纸人面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芸娘的脸,那双总是含着怯生生温柔的眼睛,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可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热辣辣的酸涩。他颤抖着,用笔尖蘸饱了调得极浓的朱砂鸡血——那鸡是特意选的黑羽公鸡,今晨现杀取的血。笔尖悬在纸人空白的眼眶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七巧……”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厉害。妹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样子,那被血染红的帕子,又一次狠狠撞进脑海。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最后一丝对祖训的恐惧。他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猝不及防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就在泪珠即将滴下的刹那,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沾着泪水的笔尖,带着他滚烫的绝望和姐姐模糊的影像,狠狠点向纸人的左眼眶!

“噗!”

“噗!”

两声轻响,朱砂混着人泪,点在了空白的眼眶正中。一点鲜红,一点湿润,瞬间渗入惨白的棉纸。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窜,发出“噼啪”一声爆响,光线骤然亮了一瞬,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灯油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命力,燃烧得异常艰难。作坊里死一般寂静。柳三更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刚点上“眼睛”的纸人,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一种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空间里,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惨白的纸人,被朱砂鸡血点染过的眼眶位置,极其轻微、极其诡异地……颤动了一下。

柳三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成了!秘术成了!可随之而来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他腿一软,踉跄着退后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口喘着气,像一条离了水的鱼,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那具被昏黄灯光勾勒出诡异轮廓的纸偶。

惨白的纸人静静地立在作坊中央,糊着薄纸的骨架在昏暗光线下透出模糊的轮廓。它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声息,只是那双刚刚点上朱砂泪的眼睛位置,在油灯跳跃的火苗映照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湿漉漉的光晕。那光晕若有若无,却像两枚冰冷的钩子,牢牢攫住了柳三更的魂魄。

作坊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柳三更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单衣,黏腻地贴着皮肤。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瞬都像在滚油里煎熬。就在他绷紧的神经快要断裂时,那纸人惨白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柳三更浑身猛地一颤,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纸人动了。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关节初生般的滞涩感。它抬起一只由细竹篾和惨白棉纸构成的手臂,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接着,是另一只。然后,它开始尝试迈步。柳枝做的腿骨弯曲、伸展,包裹的棉纸发出轻微的“簌簌”摩擦声。第一步迈得极小,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它停住了,那颗糊出来的头颅微微低垂,似乎在适应这具陌生的躯壳。

柳三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不敢眨眼。片刻的静止后,纸人再次尝试。这一次,它似乎掌握了一点微妙的平衡,脚步虽然依旧僵硬迟缓,却不再摇晃。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柳三更的方向挪了过来。

那空洞的、点着朱砂的位置,仿佛穿透了纸面,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点湿漉漉的暗红,在昏黄的光线下幽幽地“注视”着他。

柳三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僵了。他想后退,想逃离,但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地上,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惨白的身影,带着一身乱葬岗的阴冷和纸张特有的脆弱感,一步步逼近。纸人最终在他面前不足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那只糊着白纸的手臂,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的皮影戏。

柳三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牙关紧咬,等待着未知的降临——是索命?还是别的什么恐怖景象?他甚至能闻到纸张和血泥混合的、带着死气的淡淡腥味。

然而,那只抬起的手臂,并未伸向他。而是缓缓地、笨拙地落在它自己胸前。接着,那糊出来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关节摩擦的细微“咔咔”声,向下低垂。一个僵硬到极点、甚至显得有些怪异的躬身动作,在柳三更面前完成了。

它……在行礼?

柳三更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预想中的恐怖场面没有出现,反而是这样一种诡异的、谦卑的姿态。油灯的火苗又是一阵不安的跳动,将纸人躬身行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土墙上,像一只巨大的、蛰伏的怪物。

“你……”柳三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挤出一个沙哑的单音节。他强迫自己冷静,想起秘术的规矩,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通往堂屋的门,“去……去灶房……生火……烧水……”

纸人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停顿了约莫两三息。然后,它极其缓慢地直起腰。没有点头,也没有任何表示听懂的迹象。它只是转过身,迈着依旧僵硬但似乎比刚才顺滑了一丁点的步伐,朝着柳三更指的方向,一步一步,无声无息地挪了出去。惨白的背影消失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只留下柳三更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后院深处隐约传来的、走向灶房的轻微“沙沙”声。

堂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苦涩味,混杂着病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柳七巧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薄薄的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像蒙了一层灰。她闭着眼,眉头痛苦地蹙着,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微弱而艰难,仿佛随时会断掉。

柳三更守在炕边,手里攥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给妹妹擦拭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他的耳朵却像最警觉的猎犬,支棱着,捕捉着灶房方向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动静。

起初是死寂。过了好一阵,才传来极轻、极慢的脚步声,沙……沙……沙……像是有人拖着脚在走路。接着是挪动柴火的轻微碰撞声,然后是火镰敲击燧石的“咔哒”声,一下,两下,三下……过了许久,才终于听到“噗”的一声轻响,灶膛里似乎燃起了火苗。然后是舀水的声音,水倒进锅里的哗啦声,锅盖盖上的轻微磕碰。

一切都进行得异常缓慢,动作间透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和笨拙。没有锅碗瓢盆的碰撞,没有柴火燃烧时正常的噼啪声,只有一种刻意压低到极限的、近乎诡异的安静。柳三更的心悬着,既怕它弄出大动静惊扰了七巧,又怕它根本做不好这些事。他时不时紧张地瞥一眼门口,生怕下一刻就看到那张酷似芸娘的惨白面孔探进来。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爬过。终于,那沙沙的脚步声又响起了,由远及近,停在了堂屋门口。

柳三更猛地回头。门框的阴影里,站着那个纸人。它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刚烧开、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滚水。它站得笔直,惨白的面孔对着炕的方向,两点朱砂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看”着。

柳三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起身去接碗。但纸人已经迈步走了进来。它的动作依旧僵硬,端着碗的手臂伸得笔直,关节处发出细微的、纸张摩擦的“簌簌”声。它一步一步,挪到炕边,在柳三更紧张到极致的注视下,将那碗滚烫的水,稳稳地放在炕沿一个特意留出的空位上。碗底接触到粗糙的木沿,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声。

放下碗后,纸人并没有停留。它再次极其僵硬地、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般,朝着柳三更的方向,又做了一个幅度很小的躬身动作。然后,它转过身,依旧迈着那种无声而迟缓的步伐,沙沙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炕上的柳七巧毫无所觉,依旧在昏睡中痛苦地蹙着眉。柳三更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又被冷汗浸透了。他看着炕沿那碗冒着热气的开水,又看看门口空荡荡的黑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缠绕上心头。它……竟真的只是来做事的?而且做得……如此安静?他端起那碗水,入手滚烫,碗边却一丝水渍也无。他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一点,吹凉,凑到七巧干裂的唇边,喂她喝下一点点。

接下来的两天,柳三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白日里,他强撑着精神,应付着偶尔上门的乡邻。有人来取定好的纸轿子,他佯装无事,手脚麻利地交货收钱,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紧闭的后院作坊瞟。有人随口问起七巧的病,他便挤出愁苦的表情,唉声叹气,只说“还那样,不见好”,手心却紧张得全是汗。

“三更啊,你这脸色可不大好,”隔壁的张屠户嗓门洪亮,一边数着铜板一边打量他,“眼窝子都抠下去了,七巧丫头病得重,你也得顾着点自个儿身子骨!”

“唉,晓得,晓得。”柳三更含糊应着,胡乱点点头,只想赶紧把这尊大神送走。

“对了,”张屠户像是想起什么,凑近了些,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昨儿后半夜,我家那看门的黑虎,不知咋的了,对着你家后院方向,疯了似的叫!那动静,啧啧,跟见了鬼似的,瘆人得很!叫了小半宿,害得我一宿没睡好!”

柳三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是吗?兴许……兴许是黄皮子窜进来了吧?那畜生最招狗恨了。”他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心却沉了下去。黑虎是条出了名凶悍的看门狗,等闲野物根本不怕。它对着后院叫……难道是嗅到了纸人身上的死气和阴泥味?

好不容易送走了张屠户,柳三更几乎是冲回了后院。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开堂屋的门缝往里看。只见那纸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七巧的炕边。它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七巧露在被子外的手腕。那糊着惨白棉纸的指头,小心翼翼地避开七巧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动作笨拙,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细致。七巧依旧昏睡着,似乎并未察觉。柳三更的心稍微落回肚子里一点,但张屠户的话,像根刺一样扎在了他心里。

到了夜里,那纸人更是片刻不停。柳三更几乎不敢合眼,时刻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它不是在灶房无声地熬着药,就是在院子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用僵硬的手指劈开细软的竹篾,编织一些最简单的小玩意儿——竹蚂蚱、小篮子、或者粗糙的笊篱。竹篾在它那没有温度的纸手中弯折、穿插,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瘆人。它编得很慢,但异常专注,仿佛这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偶尔,柳三更会从门缝里看到它蹲在院墙角落的影子,一动不动,只有手在机械地动作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诡异雕塑。

更让柳三更心惊的是七巧的变化。自从纸人开始照料她,喂药喂水,七巧昏睡的时间似乎变长了。偶尔清醒片刻,眼神也是空洞茫然的,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在看人。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只是虚弱地摇头,或者含混不清地说句“渴”。可每当那纸人靠近床边,哪怕只是放下药碗,柳三更都敏锐地察觉到,七巧无意识蹙起的眉头似乎会更紧一些,身体也会微不可查地往炕里侧缩一缩。

第三天夜里,终于出事了。

纸人像往常一样,端着一碗刚熬好、散发着浓烈苦味的汤药,挪到炕边。它动作僵硬地坐下(柳三更特意在炕边放了把矮凳),伸出那糊着白纸的手,用一把小木勺,舀起一点药汁,小心翼翼地凑到七巧唇边。

柳三更就坐在离炕不远的桌子旁,手里捏着一把没编完的竹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昏黄的油灯光线下,纸人惨白的面孔毫无表情,七巧紧闭着眼,嘴唇微微张开,顺从地接受着喂药。

突然!

七巧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抽搐!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惊怖!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被扼住喉咙濒死的鸟雀发出的哀鸣,猛地撕裂了夜的死寂!

“啊——!掐我!姐姐……姐姐在掐我!指甲……好尖!好冰!!”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颤抖,瘦小的身体在薄被下疯狂地扭动、挣扎,双手胡乱地在胸前、脖子上抓挠,仿佛要撕开什么看不见的、冰冷的东西!

柳三更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炕边!一把攥住了纸人那只正拿着勺子、僵在半空中的手臂!

入手一片冰凉!那不是人的体温,是纸张在深秋寒夜里浸透了的、毫无生气的阴冷!硬邦邦的,带着竹篾的触感,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皮肉”的弹性。纸人的头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偏,那双点着朱砂泪的位置,空洞地“看”向他。没有表情,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死寂的惨白。

“滚开!”柳三更目眦欲裂,几乎是咆哮出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纸人猛地从矮凳上拽开!纸人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撞在后面的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碗里的药汁泼洒出来一些,溅在惨白的纸衣上,留下几块深褐色的污迹。它靠着墙,依旧维持着被拽开的姿势,低垂着头颅,两点朱砂在阴影里幽幽地亮着,无声无息。

柳三更顾不上它,扑到炕上,死死抱住还在疯狂挣扎、哭喊抓挠的七巧:“七巧!七巧!别怕!哥在!哥在这儿!没有姐姐!没有姐姐掐你!是梦魇了!是梦魇了!”他用力箍住妹妹瘦骨嶙峋的身体,声音嘶哑地一遍遍重复。

七巧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几道深深的血痕,眼神涣散,口中只是不停地、语无伦次地尖叫:“指甲……黑的……冰……掐脖子……喘不上气……姐……芸娘姐……别……”

柳三更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芸娘!七巧叫的是芸娘!她认出来了!那纸人酷似芸娘的模样,在她昏沉或者感知异常敏锐的瞬间,被她“看”见了!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墙角那个低垂着头的惨白身影。

纸人静静地靠着土墙,泼洒的药汁在它胸前晕开一片深色。它低垂着头颅,糊着白纸的脸庞大半隐在阴影里,只有那两点朱砂,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反射着油灯微弱的火苗。被柳三更大力拽过的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竹篾几乎要折断的角度弯曲着。它一动不动,像个被丢弃的破烂玩偶。然而,就在柳三更充满惊惧和杀意的目光刺过去时,那纸人低垂的头颅,极其极其轻微地、朝着他和七巧的方向,似乎……点了一下?

柳三更浑身汗毛倒竖!错觉?一定是错觉!是油灯晃动造成的影子变化!

他不敢再看,也顾不上墙角那诡异的死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的妹妹身上。他紧紧抱着她,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毫无底气的安抚话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七巧的尖叫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黑暗,像是被彻底抽走了魂灵。

柳三更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反复揉搓碾压,痛得他喘不过气。他看着妹妹这副失魂落魄、惊惧过度的样子,再想想墙角那个随时可能再次引发恐怖的源头,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和恐惧攫住了他。祖训……反噬……张屠户家疯叫的黑虎……还有刚才七巧那声撕心裂肺的“芸娘姐”……

不行!不能再留它了!必须马上烧掉!祖训说十二个时辰,如今已是第三天夜里,早就过了!秘术的时限早就过了!它本就不该存在!一丝狠厉在柳三更眼底闪过,压倒了所有残留的犹豫。他轻轻放下似乎又陷入昏睡的七巧,给她掖好被角,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墙角的纸人。

他的动作粗暴而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纸人冰冷僵硬的手臂,像拖一捆毫无价值的柴禾,用力将它从墙角拽了起来。纸人被他拽得身体歪斜,脚步踉跄,竹篾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柳三更咬着牙,一言不发,拖着它穿过死寂的堂屋,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角落,堆着平日用来焚烧废弃纸扎边角料的柴堆。柳三更将纸人狠狠掼在地上。纸人摔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手臂和腿以一个更加扭曲怪异的姿势摊开着,那颗糊着惨白棉纸的头颅歪向一边,那两点朱砂泪的位置,恰好“望”着柳三更的方向。

柳三更看也不看它,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煎熬。他飞快地抱来更多的干柴,堆在纸人身上和周围,动作又快又急,仿佛在摆脱什么致命的瘟疫。很快,一堆足以将纸人彻底吞没的柴垛堆好了。

他掏出火镰和燧石,双手因为紧张和一种说不清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咔哒…咔哒…火星溅落在引火的干草上。一次,两次……干草终于冒起一缕微弱的青烟,随即,小小的火苗蹿了起来!

柳三更立刻将燃着的干草塞进柴垛最底下干燥松软的部分。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柴禾,发出欢快的“哔啵”声,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瞬间照亮了后院一角,也照亮了柴垛下那具惨白扭曲的纸偶。

火光跳跃,映照着纸人那张酷似柳芸娘的惨白面孔。扭曲的竹篾骨架在火焰的舔舐下发出细微的“噼啪”爆裂声,糊在外面的棉纸迅速卷曲、焦黑,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纸张燃烧和奇异阴冷气息的味道。

柳三更站在几步开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睛死死盯着火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烧掉!快点烧成灰!烧干净就结束了!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火越烧越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柴垛发出更大的爆裂声,火星四溅。就在火焰即将彻底吞没纸人那颗歪着的头颅时,异变陡生!

那堆焦黑扭曲的纸偶残骸中,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如同钝器刮过硬物的声音!那声音尖锐、艰涩,完全不似人声,却硬生生地挤出了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从地狱深处艰难地拖拽出来,带着无尽的阴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宣告意味:

“时……辰……到……了……”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柳三更的耳膜上!他浑身剧震,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什么时辰到了?!秘术的时辰?还是……别的什么?!

不等他细想,更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那扭曲焦黑、即将被火焰完全吞噬的纸偶头颅下方,眼眶的位置——那两点原本是朱砂鸡血点染的地方——骤然渗出两行粘稠的液体!不是水,不是泪!那液体浓稠如血,色泽却比血更深沉、更污浊,在跳跃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近黑!这“血泪”顺着焦黑的纸面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下方滚烫的地面上。

嗤——!

血泪滴落在被火焰烘烤得滚烫的地面,发出烙铁淬水般的声响,腾起一小缕刺鼻的白烟。紧接着,让柳三更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血泪滴落、白烟腾起之处,坚实冰冷的泥土地面,如同被无形的、饱蘸浓墨的巨笔划过,骤然洇开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那墨迹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迅速蠕动、蔓延、扭曲变形!几个狰狞、扭曲、仿佛用最深的怨毒和绝望写就的暗红大字,硬生生地从地底深处“渗”了出来,清晰地烙印在火光跳跃的地面上:

“当年你姐替你病死,如今我用纸命换你阳寿。”

火光猛烈地跳跃着,将地上那行暗红扭曲的大字映照得如同地狱的符咒。每一个笔画都像用凝固的污血写就,散发着浓烈的铁锈腥气和地底深处的阴寒。

“当年你姐替你病死,如今我用纸命换你阳寿。”

柳三更的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这十六个字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院墙上,震得墙皮簌簌掉落。

芸娘……病死?替七巧?!这怎么可能?!当年芸娘缠绵病榻,咳血而亡的情景瞬间冲进脑海,七巧那时虽也病弱,却远不到要命的地步!可这字……这从地底渗出来的字……还有纸人那声“时辰到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交织着,几乎将他撕裂。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柴垛。火焰正发出最猛烈的咆哮,彻底吞噬了那具扭曲的纸偶。火光冲天,热浪灼人,映照着柳三更惨无人色的脸,也映照着地上那行仿佛用无尽怨毒写下的字迹。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似乎夹杂着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解脱般的叹息,又像是一声冰冷的嘲笑,瞬间被火焰的轰鸣吞没。

柴垛烧尽了,只剩下一堆暗红滚烫的余烬,在夜风里明明灭灭,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和焦糊的怪味。地上那行触目惊心的暗红大字,随着火光褪去,颜色似乎也黯淡了些,但依旧狰狞地烙印在泥土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柳三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靠着冰冷的土墙,一点点滑坐到地上。冰冷的泥土透过单薄的裤子,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浑身都在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那行血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着他的神经。

芸娘……替七巧病死?这太荒谬了!他拼命回忆着芸娘最后的日子。芸娘确实病了,咳得厉害,脸白得像纸,郎中摇着头说“痨病,难了”。七巧呢?七巧那时只是风寒,反反复复总不见好,瘦得可怜,但绝不像芸娘那样咳血……难道……难道芸娘把七巧的药……吃了?还是……一个他从未敢想、也绝不愿相信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难道当年,有人……做了什么?

他猛地甩头,想把那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爹娘早亡,是他和祖父拉扯着两个妹妹。祖父严厉古板,但绝不会……柳三更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发根。混乱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不敢进屋去看七巧,不敢面对那行字,更不敢去想这“换”来的阳寿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就这样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在余烬散发的最后一点热量和刺鼻的焦糊味中,瑟瑟发抖地捱到了天亮。

第一缕惨白的晨光,怯生生地爬上东边的矮墙,驱散了后院浓重的黑暗。余烬已冷,只留下一堆灰白色的灰,被晨风吹拂着,打着旋儿。

柳三更浑身冰冷僵硬,几乎失去了知觉。他挣扎着,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蹭起来。双腿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他不敢去看地上那行字,仿佛那是什么活物。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像踩在棉花上,挪到了堂屋门口。

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

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病人特有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之中,柳三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再是那种沉沉死气,反而像是……冰雪初融时,透出的一点点微弱的生机?

他屏住呼吸,目光投向土炕。

柳七巧竟然醒着!

她靠坐在炕头,身上裹着那床薄被,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那双原本总是空洞、涣散、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睛,此刻竟然微微睁着!虽然眼神依旧虚弱迷茫,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挣扎出来,却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死寂!

更让柳三更心脏骤停的是她的动作。她的一只手,正有些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索着什么。动作很慢,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感。

“七……七巧?”柳三更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柳七巧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动作顿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看向门口的三更,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困惑和茫然,像是不认识他,又像是还没彻底清醒。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只摸索的手,终于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簪子。

一支桃木簪。

簪子样式古朴简单,没有繁复的雕花,只在簪头位置,用细细的银丝嵌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桃花。那银丝已经有些黯淡发黑,桃木簪身也磨得光滑油亮,显然是件有些年头的旧物。

柳三更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这簪子他太熟悉了!这是芸娘的东西!是芸娘生前最喜欢、一直戴在头上的那支桃木簪!芸娘下葬时,他亲手将这簪子插在了姐姐的发髻上!它怎么会出现在七巧的枕头底下?!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让柳三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死死盯着七巧手中那支簪子,如同见了鬼魅。芸娘下葬时的情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薄棺,黄土,他亲手放进去的几件姐姐生前心爱之物,其中就包括这支桃木簪!它应该和芸娘一起,深埋在地下才对!

柳七巧似乎被哥哥惊恐欲绝的表情吓到了,握着簪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更加茫然无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嘶哑的气音。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阵喧哗。是师兄赵木桐的大嗓门,带着焦急和关切:“三更!三更!你在家不?昨儿张屠户说你家黑狗叫得邪乎,七巧丫头咋样了?我带了点……”

赵木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显然是从后院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堆焚烧后的灰烬,以及灰烬旁地上那行虽然黯淡却依旧刺目的暗红大字!

“我的老天爷!这……这写的什么鬼东西?!”赵木桐失声惊叫,声音都变了调,“三更!这怎么回事?!”

柳三更被师兄的惊叫猛地拉回神。他看了一眼炕上握着簪子、一脸茫然的七巧,又猛地扭头看向后院门口一脸骇然的赵木桐。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向后院!踉跄着扑到那堆冰冷的纸灰前!

晨光熹微,灰白色的纸灰被风吹得轻轻浮动。柳三更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疯狂地在灰烬中扫视。没有,没有……除了灰,还是灰……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目光猛地定格在灰堆边缘,靠近那行暗红大字起始的地方。

那里,在灰烬的覆盖下,隐隐露出一点异样的、不同于灰白色的暗沉颜色。

柳三更的心跳骤停!他几乎是扑跪下去,不顾灰烬的滚烫(余温尚存),双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浮灰。

一支簪子静静地躺在灰烬之中。

桃木簪身。簪头位置,用细细的银丝嵌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桃花。银丝黯淡,簪身油亮。

和他妹妹柳七巧此刻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一支……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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