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 ”
1
他只是举着命运的鞭子,驱使我成长而已
在双城中学教书时,我仍然在公开练武。刘站长一如既往地反对我练武,几乎每次开学区会议,都会批评我不务正业、文不文武不武。当然,他没有说错,从他的角度看,我确实是不务正业的。因为他的正业是教书,我的正事在他眼中,刚好就是闲事。
这样也好,他只是举着命运的鞭子,驱使我成长而已,我不怪他,甚至感激他。我也知道他和我不一样,他是一个没有梦想的凉州人,对当前的生活很是满足,也希望别人能满足。我不是这样,我总是想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所以,一旦发现某种生活差不多要定格时,我就想换一种活法。有时,就连我的读书,也是为了感受另一种活法。
我喜欢将某一类的书读透,然后再读透另一类书。这种方法作为读书的方法很好,可以让我深入了解不同领域的东西,深入到最后,我就差不多可以跟这个领域的专家对话了。作为体验生活的方式,这种方法也很好,他让我看到了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活法、不同的角度,相当于有了很多段不同的生命。这种快乐,是刘站长们体会不到,也不感兴趣的。所以,他不理解我,始终想把我变成另一个人,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坚决不接受。
那时节,每天饭后的时间,便是老师们“打白铁”聊天的时候。老师们的话题总是很大,大家总是针对某个很大的问题各抒己见。我对这样的闲聊不感兴趣,因为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游戏,不同的时期,就会上演不同的故事,时时变化,我不想浪费生命。我只喜欢跟自己的心玩游戏,那时节,我生命中真正的风暴,都发生在我的心里。
我也很喜欢自造的一副对联:“静处观物动,闲里看人忙。”除了每天上两节课之外,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读书和写作。生活有一种宠辱不惊的味道,可创作效率一向不高,很少写出大块成篇的东西。这一点,陈亦新也像我。十六岁时,他就写了一部长篇,每天写,每天写,但一成长又会对写成的东西不满意,就再重写。只有到四十岁后,我的效率才真正提高了,时不时地,就能出一本书。有时,读者甚至会埋怨,觉得我出书太快,他们根本就读不及。原因是,我这时的创作,已经不是在写,而是在喷了。稍稍喷上一阵,就是一本书,看上去,沉甸甸的,倒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且,初中便养成的搜集资料的习惯,也不断为我的血液注入新的营养,写小说时,那些营养就会渗入文字,流入笔意,让作品有了另一种味道。所以,我真正写作的时间并不多,读书、体验生活的时间更多一些,这也是“功夫在诗外”的意思吧。
2
因为有另一种追求,我很早就破除了对外形的执着
那时,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我赶上了武威教委组织的一次教师选调。
这是教委主任蒲龙上任后才有的一种政策,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老师还能通过考试进城。因此,很多乡下教师想调进城里,都不一定有机会。
不过,我之所以参加考试,主要是不想叫为我提供讯息的人失望,我觉得,他是一片好心,我应该珍惜。至于能否进城,我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虽然在别人眼里,那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可望而不可即,但那诱惑,却动摇不了我的心,所以,才有了后来惊动整个武威教育界的“胡子风波”。那时节,我们那里流传着一个“传说”:小陈老师是穿着拖鞋上课的,而且他的头发长,胡子长。不过,这其实是真的,我确实没时间管外形的事。当时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个同事理了发,很好看,我就说,等哪天,我闲了,也理一个这样的发型。有个女老师笑道,你也不要理了,先洗洗。另一个女老师又笑道,你也不要洗了,先梳梳。从这个小故事可见,那时的我,真的是连头发也不顾上梳的。
因为有另一种追求,我很早就破除了对外形的执着。但后来,我却渐渐地变了。我的包里,或衣服口袋里,总会装着一把小梳子,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梳梳头。因为,后来我走出凉州,见识的人多了,冷不防就会遇到读者,他们随时都会拿出手机、相机猛拍,有时还会往网上发。即使我再怎么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为了对得起大众,我也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了。
回头继续说我的那次考核。
那次考试,出来后,我听到一个长得有点异相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杜祥,是教委副主任,管人事,是当时武威教育界仅次于蒲龙的人物——说,嗯,那家伙,头发乱乱的,穿双拖鞋,课却上得好极了。
后来,通过层层考核,我竟然考上了。
考核通过之后,许多人都来向我祝贺。
别说那时,便是现在,能进城,也是许多乡村教师的梦想。能进城工作,从此就成城里人了,当然会叫人羡慕。所以,在那时,即使你有了城市户口,吃着皇粮,但你人还在乡下,就还是个乡下人。乡下人在发展机会上与城里人不同。尤其是过去,城乡差距非常明显。
3
别被同化,战胜自己
我考进城之后,家人也很高兴。记得那时的双城学区,只有我一个人考中了。在当时,这是个大新闻。那时,我被分到城里的共和街小学教书,我就去人事科开介绍信,到城里的教委报到。
人事科的科长小吕见到我,开玩笑道:你的胡子咋这么长?不行,你得剃胡子,你要是不剃胡子,我就不给你分配工作。
现在,我才知道他也许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但当时我不知道。而且人事科里还有许多人,所以在那时,我就认真了,我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另一种味道。
我说,不进城可以,胡子是不剃的。
吕科长说,真的不剃?那我不开介绍信。
我说,那我就仍然回乡下去。
吕科长见我认真了,就缓和了语气,说,别急,你去跟你的家人商量一下。
我很干脆地说,不用了。我叫他马上给我开回去的介绍信。
在我的坚持下,吕科长给我开了回双城的介绍信,我就又回到了双城。
那时候我没有想太多,只觉得城里人看乡下人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那种眼神很令我不舒服,我毅然决定回去。
这事,在当时的武威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武威的历史上,也许是第一次。
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事在教委也引起了不小的波动。有人认为我一个小小的乡下老师,无视教委的权威,太不识抬举,想将我“发配”到张义山区,叫蒲龙阻止了。
原武威教委主任蒲龙是个好人,他也是我生命中非常关键的人物之一。没有他,我还能不能成为今天的雪漠?不好说。
不过,胡子风波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后来我借调进教委,再一次因为胡子,面临留下或回乡的选择。当时,工会赵主席找我谈话,说,要想待在教委,就必须剃了胡子。我笑道,教委可以不待,胡子是不剃的。因为上次的“教训”,赵主席就没跟我开小吕那样的玩笑。再后来,教委梁书记也找我谈胡子的事,希望我能剃了胡子。我问,我留了胡子,是不是有人在告状?梁书记说,那倒没有。我说,那我就不剃了。再后来,某次开会,田市长见了我,也虎了脸问我,你是机关干部,为啥不剃胡子?我答,就剃,因为它把武威的经济都影响得不发达了。田市长听了哈哈大笑,说,不剃也好。从此,他一见我,就叫我胡子作家。当然,这是后来的故事了。因为第一次的胡子风波,我又在乡下待了好几年,后来才因为一个特殊机会,被蒲龙借调进教委。
二十多岁时,我就是通过坚守胡子,坚守个性和梦想的。在那段时间里,每天,我只要一照镜子,胡子就会提醒我:别被同化!战胜自己!我就能时时提起警觉,没有被红尘卷了去。
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比进城更大的诱惑,要是我为了进城,就剃掉胡子,改了个性,以后为了一个更大的诱惑,我也会剃掉个性中一些比胡子更重要的东西。要是我时时妥协,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选自雪漠(Xue Mo)作品《真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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