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时二刻,青鸾伏在案前温书,眼皮沉沉垂下,托着腮的手肘微微一滑。
容若坐在一旁,轻轻推了推他抚在书页上的手背。青鸾蓦地惊醒,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你忙了一日,手这样凉……"他将她手指拢在掌心,"不必陪我熬着。"
"回去也是一个人。"容若任他握着,另一只手翻开书页,"不如陪你。"
青鸾握紧她的手,烛光里瞥见她比平日苍白的脸色:"你可别太高看我……说不定这回还是考不上。反正那死鬼从前也瞧不上我,如今人也不知所踪……。"
"他不在,还有我。"容若抬眸,"有我在,你怕什么。"
二人目光相触,青鸾垂下眼,指尖在书页边缘反复摩挲。烛花爆开的轻响里,他抬起头
"容若……"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你待我的好,终究都是因为他……。"烛火在青鸾眼中轻轻摇曳,"你当真想好了,要当我兄嫂?他就值得你这般?"
书页在容若指间凝滞。
"你管起我来了?"她声音很轻,却让青鸾触电般松开了手。
"你们……"他怔怔道,"连说话的口气神气都这么像。"
容若忽然将书册往案上一掷,眉间凝霜:"你信不信我……?"
"我信!"青鸾慌忙举手告饶,"不问了,再不问了。"他低头胡乱翻起书页,"我方才……是胡诌的。温书,这就温书。"
烛影剧烈摇晃,映着两人之间无声的相伴。
太子府别院,烛火彻夜通明。一名身形高大的医官端着药盏穿过庭院,还未走近,便听得屋内喧哗不绝。
把守院门的两名侍卫一见是他,如见救星般疾步迎上,压低声道:“您可算来了!里头这尊佛,这几日不是吃睡看书,便是扯着弟兄们陪他下双陆……。”
医官眉头微蹙,正欲绕开他们进屋,却又被拦住。那侍卫苦着脸凑近讨饶道:“医官大人,您行行好,替咱们在太子殿下跟前说句话,这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输得都快当裤子了,实在不是他对手!这还不算,他成日里还、还嚷着要女人……。”
医官闻言,唇角斜斜一勾,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女人?上哪儿找女人去?这院中内外,连蚊子苍蝇都是太子殿下精挑细选过的种公。诸位就好生陪着吧,休要再言。”
那医官睨着两名侍卫一脸窘迫,自怀中取出一包钱铢塞过去。二人连忙躬身接过,脸上这才松快些。
“先拿着,好生伺候里头那位。”医官声调平淡,“赢不了他,是你们这儿不够用。”指尖轻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推门。木门方启,鼎沸人声便扑面而来——只见众人围作一团,当中子悠正探身,将对手眼前最后一摞银钱“哗啦”一声尽数揽到自己面前,动作利落得不带半分犹豫。
“还下不下?”子悠将刚赢来的银钱在案上堆成小山,指尖轻点其中一摞,“这些,够不够与你再下一局?”
对弈的汉子盯着那堆钱铢咬了咬牙,忽地将拇指上一枚青玉扳指褪下,“啪”地按在案上:“下!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却见那医官端着药盏立在门边,此时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满屋喧闹霎时一静,子悠对面那人慌忙用掌心覆住扳指,讪讪道:“大人……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明日再战?”
“恭敬不如从命。”子悠歪唇一笑,从善如流,宽袖一拂,案上那堆明晃晃的银钱便叮当脆响,哗啦一声尽数被他卷入怀中。满室寂然,唯闻此起彼伏的吞咽声,众人见此,只得悻悻散了去。
众人一散去,医官便合上门,拂衣坐在子悠对面。
子悠正垂首清点怀中银钱,指尖拨弄着碎银,头也不抬地开口:"将我拘在此处,何时能送个女子来?不让带兵打仗,我尚能苟活,若终日闻不见脂粉香——我怕活不过几日。"
医官闻言轻笑:"大人伤重未愈,还当静心调养。"
子悠将怀中银钱轻轻一振,发出清脆声响,忽而指间金光流转,一锭赤金赫然现于掌心,推至医官面前:"这分量,可够换一夜春宵?"
那医官被他这般作态逗得哈哈大笑,忙推拒他手道:"大人莫要说笑,下官若收了这钱,这项上人头怕是不保。"
"你当我是在说笑?"
子悠眼底最后一丝漫不经心骤然褪去,眸光沉静如古井寒潭。他抬手的动作慢得教人心悸,那锭赤金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芒,直往唇边送去。
医官惊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万万不可!"医官抬眼见子悠垂眸睨着自己,声音都发了颤,"太子殿下千叮万嘱要好生照看大人,若有半分差池,满院人头都要落地......您这般......下官这就去禀报,这就去!"
医官已是汗透重衣,伸手欲拦又不敢碰,连滚带爬地起身,撞开屋门便如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骤然空寂。子悠缓缓放下手,那锭金子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映着跳动的烛火,泛出幽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