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榆钱儿窜出枝头,一嘟噜一嘟噜的在春风里喧闹,如一根根绿色毛乎乎的长鞭甩着春风时,我的馋虫就不由自主的爬了出来。
春天说来就来,只几天热浪,就带来了粉的榆叶梅、黄的迎春花、紫的丁香绿的柳。枝头的绿最让我念想榆钱儿,地上的绿意诞生的美味就更多了。
那天走在路上,惊讶的看见有人在门口拣择着榆钱儿,很是羡慕。抬头远望,哪里有长好的榆钱儿呀?我眼中看到的只有零零星星的小小的芽儿。于是,一到野外,我的眼睛就死死盯着那些郊外的树,开花了吗?长叶了吗?喜欢的事物满眼皆是,满心的欢喜便油然而生。
这些天,我走在上班的路上,远远望着那些高处屋檐上的榆钱树,半空里招摇,只叹摘不到。昨日下班早,想着怎么着也要尝尝这鲜美的榆钱儿,越早越好。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下班回去的路上,忽然发现母亲的小区的院子外就有几棵我朝思暮想的榆钱树啊。于是,带着小侄子转悠,几棵高大的榆树上榆钱儿肥厚硕大,可惜怎么也够不着。我俩只好在一两棵小树的㪚枝上采摘榆钱。小是小了点,但是也能吃了。小孩子是喜欢这样的活动的,上蹿下跳,拿着杆子敲来敲去,一边玩闹一边采摘,好一会儿,我们才攒了两三把。拿回家母亲一边摇头说太小了,一边又帮我拣择,小宝也参与进来,围着我们转,抓起榆钱儿玩。虽是极少,但因为新鲜鲜嫩,所以晚上回家立马行动起来,蒸榆钱饭是不够的,于是心血来潮做了个榆钱儿饼。磕两个鸡蛋,舀一小碗面粉,撒一点五香粉和几粒盐,搅和搅和,将糊糊倒入锅内摊成小饼,一股春天的味道便弥漫开来。美妙的食物,带着春天的香气,即使晚上十一点了,这缕缕清香还是有一次俘获了家人的味蕾。小小的榆钱儿,让春天在口齿间久久回味,真好。
又忆起小时候,这榆钱饭可是管饱的,在春天,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这一锅杂粮。对于嘴馋的小孩子来讲,这又是好几天的零食,对于干活的大人来说,完全又能充饥抵饿,一顿榆钱饭,家里的粮食又节省不少。它既可当零嘴儿哄娃,又能当正餐吃,特别是刚出锅撒了葱花泼了热油的那一碗,堪比珍馐佳肴。一顿不够吃,再来一顿,榆钱树到处是,从小小的嫩嫩的,直到发黄变老,袅袅升起的炊烟里才少了这清香之味。我少时嘴太馋,家中贫寒,商店里买的零食很少吃到,只能靠这些野蔬满足。榆钱儿吃完,艾蒿饭跟上,黄花子挑完,曲曲菜接着,还有翠绿的苜蓿,大叶的猪耳朵(车前草嫩苗),润湿的沟渠边的地卷皮……总之,园子里,田埂上,应有尽有,总能捱到自己种的小菜长出来能吃的时候。
挖野菜是我幼年有趣的事儿。春天里,地皮还没泛出几点绿,锅里没什么可下饭的绿蔬时,奶奶会指使我们小孩子们做这件有趣的事儿。那时候的童年真幸福,虽然没有零食,没有电视,但我们尽情的拥抱着大自然。走向户外,总有满足你的时候。提着小篮子,拿着小铲子,小伙伴儿们三五成群,一溜烟的跑到人家的地埂上,树林里,果园中,寻觅可以吃的各种野菜。从开着小黄花的蒲公英,灰绿、紫红的苦曲曲菜,甜曲曲菜,我们顺着沟沿找啊找,羊奶弯弯、灰灰菜、扫帚菜……仿佛一切野外生长的植物幼苗都可以用来吃。吃哪种野菜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春风里挖野菜的那种快乐简直无法比拟,自由自在,发现一颗挖下来就能体会小小的成就感。北方少荠荠菜、香椿这些美味,我们就地取材,能吃哪个挖哪个,运气好的时候还会遇见野韭菜、野葱,那可就是大收获。春天的野菜就是图个新鲜,鲜嫩。采来的野菜奶奶有各自不同的烹饪方法。蒲公英、从、曲曲菜和榛子面条饭最搭,苜蓿要汆烫了拌凉菜,艾蒿子、榆钱子则是裹了面粉蒸着吃。没有油水的岁月,野菜的到来让餐桌光彩夺目,那翠绿的一桌“春天”让小院子里也生机勃勃。
我母亲擅长将蒲公英、曲曲菜掺了肉馅、炒熟的鸡蛋碎拌饺子馅儿,那味道清香中有淡淡的苦涩,因为蒲公英有消炎杀菌的作用,所以又兼具治病的功效,据说尤其对女性甚是友好。村里有个男孩子,平日里腼腆,有一次,我听他母亲说这个孩子会调来蒲公英,洗干净后揉搓撒糖放醋生吃,我打心底里暗自佩服。在家人忙碌的时候,这个孩子懂得自己用野菜充饥满足自己,很有生活的智慧。我小时候嘴馋,奶奶妈妈做了寡淡的素饭,看着没有一丝油花儿的饭菜,我也悄悄的提了铁勺,倒点猪油或香油,趁着炉子灶镗里快要烧尽的那些火星儿,炝点韭菜或葱花或野菜芽,掺和到素饭里,才能勉强吃完那一碗饭。农村长大的孩子,与土地最为亲切,而土地也尽可能的慷慨赠予所有。
在乡下上班的时候,馋榆钱儿就可以下班后在田间地头寻觅,往往有热情的乡亲会给我们一两枝,榆钱儿采摘下来便也够吃一顿。有一次,朋友路过时,从校墙外扔进一两枝榆钱树枝,我到灶上借了一碗面粉,竟然在小宿舍里也做得了美味,真的是吃到了一口“春天”。以前看书的时候,关于榆钱记忆的一篇文章一直留在心底,有个作者写到自己对榆钱儿的喜欢,生吃也是美味,苦于无人给人做个榆钱窝窝而遗憾,对于小时候那种回不去的味道的怀念,真的感同身受。也许有时候并不是馋食物本身,而是对于当年一家人虽简陋但温馨的生活的怀念,对于童年甜蜜的一次回味。父辈们对于这些野菜很是喜爱,父亲常常得空到荒野挖野菜,乐此不疲,每回满载而归时都要招呼我们尝尝,虽然有时候野菜已经不鲜嫩了,但他对那种苦涩的味道依然情有独钟。母亲则是每年春末蒲公英、曲曲菜满地泛滥的时候,采来好多,用开水汆烫之后团成小团,放进冰箱里冷藏,于是,等到颗粒归仓大雪纷飞的时候,我们依然能吃到曲曲菜饺子、凉拌蒲公英这些清爽的小菜。它们成了平常日子里回味过去的一次提醒,也成了麻木的味蕾偶然遇见的小清新。野菜是春天,每一朵花更是春天。那天课间偶遇被无情截肢的几枝梨花,怏怏的耷拉着含苞待放的花蕾,心生怜悯,即使不能结果,总不能花也不能开吧?于是,捡来几枝泡在水桶里,一会儿功夫,它们便又精神抖擞起来,对呀,至少,让梨花完成春天的使命吧!于是,我的桌上,瓶子里几枝怒放的梨花在走向生命末路的同时尽情绽放。看着它们,我的脑海里回想的是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且是吴侬软语的低吟浅唱。不忘在教室的讲桌上放几枝,让它开放吧,至少还有一个春天存在过。
行走在春天里,一边赏花,一边寻觅野菜,内心舒展满目明媚。春日的傍晚,李花一团团像雪,可爱至极,杏花婀娜,如邻家姑娘般站立在地头,麦苗儿青青,刚探出头,大地已然做好了拥抱的准备,桃花即将灼灼,大美春光无限灿烂。苜蓿地里三三两两都是来尝鲜的,榆钱树下也是,人们贪婪的捋着榆钱儿,只为那一口甜美的回忆。同事说起自家的小孩馋苜蓿饺子,又一次成功的引起我的注意,苜蓿饺子,应该满嘴都是春天的味道吧?想想都觉得美味,走吧,掐一把,何不尝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