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尹君还在为儿子老去医院忍无可忍之时,正正的病情正以所有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奔着驶入天堂的快车道,小小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活力,吃不下任何东西。
“以孩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有匹配的血型条件,也很难进行骨髓移植,挽救生命的希望微乎其微。”医生的话和直接宣布死亡没有什么两样。
泪水早已干涸的方芳像一个失智的傻人一样昼夜守在儿子的身边,她不困、不饿、不渴,哪怕她大哭一场,哭得肝肠寸断也好过默言不语。一旦心里的那根弦撑不住这世事的苦痛轰然崩断,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也就没有生的希望了。
常乐忍着心里的疼痛守在芳姐的身边,他已有几天没回家了。尹君的怒火早已穿透顶楼在空中盘旋着寻找有常乐的爆发点,她知道不去医院是找不到儿子的,而最残酷的折磨是她的本性还没恶劣到忍心跑去医院和亲生儿子开战。修理厂是万万不能去的!尹君就是疯了也不会因为家事去儿子恩人的厂里吵架的,老板是常家的大恩人,有着常乐这辈子都报答不完的情,“要是冒犯了老板,常国泉下有知,得多伤心啊!”尹君在见不到儿子的煎熬中又开始失眠了,她整夜抱着手机不撒手,在儿子每天短暂的微信语音中寻找慰藉。
常乐已经做好了帮芳姐挺过难关后再向妈妈负荆请罪的打算。为避免妈妈惦记,他每天都会给妈妈发几条信息,大多是语音形式,报个平安,但尹君从未回复过。常乐从妈妈沉默的状态中早已闻到一股随时爆炸的火药味和可能难踏家门的糟糕窘境,但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医院,他心里笃信的是,“我是她的儿子,她不会不要我。”
是的,尹君不会不要“失而复得”的儿子,可在尹君看来,执意要帮助方芳这件事和离家出走带给她的心灵折磨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愿意儿子助人为乐,不怕儿子吃些辛苦,她怕的是儿子喜欢上那个她不看好的方芳。她固有的传统思想里是坚决不会同意帅气俊朗的儿子娶一个有孩子的女人。
新的忧郁占据了尹君的心,她脑海里满是,“活着有什么意义?”你能给这个既温暖又冷酷、既繁华又落寞、既美丽高贵又千疮百孔的世界留下些什么呢?除了一捧肉身燃烧后遗留的灰烬,除了屈指可数的亲人偶尔忆起的点滴过往,除了爱你的人蚀骨的悲伤和不舍,除了你爱的人失去幸福的被爱,真的没有什么了。她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看见了一个丑陋无比的世界,在自以为是的看破红尘中对活着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恐惧。她想到了天堂里的常国,想和常国说说话,想问问常国,天堂可好?尹君在家里唯一一把紧靠床边的藤椅里蜷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正正的小生命定格在了七岁,他像一颗微弱渺小的星星瞬间湮灭在浩瀚的银河,那晚,月亮躲进了云层为一个小生命的逝去偷偷抹着眼泪。一颗星星不见了,世界没有什么不同,月亮伤心后轨迹依旧,明亮依然。一个孩子不见了,在母亲的眼前如一道流星划过天际,那失子之母却怎么也回不到最初的轨迹,因为心里没有了等待和希望。
尹君一觉醒来,有点发冷,一看手机已是午夜。孤零零一个人傻傻地坐了一会儿,她想喝口热水,却懒得出去接一杯。漆黑的夜,空洞的房,冰冷的心,无一不让她悲凉四起。常国已永远离她远去,儿子现在正在那个叫方芳的女人身边,她那种被亲人抛弃的感觉像一把利器挑断了她绷紧的神经,她的灵魂好像飘然远去,离开了尘世。她爬到床上,扯开被子,连衣服都没有脱下就平躺在被上,双眼紧闭,一辈子都不想睁开了。
方芳为儿子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墓地,她说儿子太不幸,从小跟着她流离失所,好不容易在小店稳定下来,她又把儿子保护的牢牢的,短暂的生命中,连去游乐园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儿子走了,她要让儿子在另一个世界待的舒服一些。
当常乐带着疲惫的身体、因缺失睡眠而浮肿的眼睛打开家门时,只想痛痛快快冲个热水澡,然后再沉睡几天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妈妈,我回来了。”
“咦,怎么没有声音呢?”常乐心里一紧,不祥的预感像忽然踩空了楼梯但无大碍时惊吓后冒出的一身虚汗似的冲走了他所有的疲惫,他冲进妈妈的卧室,看见尹君没盖被子,表情平静的躺在床上像似睡着了,“妈妈,妈妈……”没有反应,在常乐一声粗哑的嘶嚎声中,尹君被120送往最近的一家医院。
常乐彻底懵了,那种恐惧比父亲离世时要惊慌数十倍,痛苦数百倍。他不知道他没在家的一个多月,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是怎么生活的?情绪有什么变化?他疏忽了妈妈的沉默,哪怕多回家几次也好啊!万一妈妈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苟活于世?他站在抢救室门外,心碎了。
其实,常乐曾想过违背妈妈意愿执意留在医院,最坏的结果就是妈妈会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但他笃信妈妈不会,他是尹君失而复得的儿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她不会因为儿子要去帮助一个即将失子的母亲而舍得抛下他。他后悔的是这几个星期没回家看看妈妈,真愚蠢!
让常乐心存害怕的门终于打开了,常乐冲过去拽着医生的胳膊刚要发问,医生推开常乐冰凉的手,“小伙子,别那么紧张,患者没什么大碍,只是好几天没有进食,虚脱昏迷所致,输液几天,身体慢慢就恢复了。”接着医生又疑惑地问,“你是患者的儿子?”
“是的”
“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母亲几天没吃饭都不晓得,太不称职了!”医生生气地瞪了常乐一眼回办公室去了。常乐还没来得及向医生忏悔,护士就推出了上方悬挂药瓶、下方躺着面色苍白的尹君的病床。这才多少天啊,尹君像似脱胎换骨了一样,没有了伺候常国时的那种生机和活力,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呆滞的目光就像行将就木之人。常乐一下子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妈妈,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常乐哭声里的每一个字落入尹君的耳膜,换来的除了眼神的默然就只剩下手指无力的抖动了。只有常乐明白,妈妈的手指是要将他推到身外,越远越好。即使是在病床上,妈妈也不能原谅他的固执和冷漠了。
常乐追着移动病床跑向病房,他和护士把妈妈抱到床上,抓住妈妈的手不肯松开。尹君无力反驳,这时眼神是唯一能表示抗议的武器了,她直视着儿子,眼皮偶尔煽动几次,目光从儿子的额头移至眼睛再到嘴角及身上,她生气儿子不听话,心疼儿子憔悴的样子,“我是不会同意你和那个方芳恋爱的。”尹君心里反复强调她的意图,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场有惊无险,常乐看着妈妈渐渐入睡,心想,“爸爸说过,没有一个父母会对孩子充满仇恨,总有一天你会理解儿子,儿子会好好孝顺你的,妈妈。”常乐倚在妈妈的床边,在妈妈轻缓的呼吸声中快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