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上百丛荔枝,没命地疾驰在五千多里的路上。
李善德无路可退,别无选择,这道命题拥有确定的答案——要么他拼上性命将新鲜荔枝运到长安,要么他为这荔枝丢掉性命。只要一步,李善德就可以踏入高官名仕的圈子。也只要一步,李善德就可能万劫不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运送成功一次,往后这条荔枝运输的道路必然畅通无阻,帮衬搭手的人必然踏破门槛,可在这一次成功之前,所需的经费需要李善德独自寻找,所有的道路需要李善德独自规划,所有的关口需要李善德独自调济,所有的办法需要李善德独自思考,所有的试验需要李善德独自完成。
李善德已入绝境,退无可退,只能放手一搏,挑战从未有人完成过的任务——他必须努力地证明,自己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才不会在这个大盘里被挤出局。在丢掉性命之前,李善德,必须成为这场博弈中的唯一的胜利者。
“分枝植瓮之法”、“盐洗隔水之法”、用竹箨封藏未成熟的带着枝干的荔枝,加之转运之时举一国之力,调动各驿站的精良马匹和弥足珍贵的冰块,一路上不停的更换随行人员,就可以确保新鲜荔枝日夜兼程地运到长安。即使九成九的荔枝损毁于途中,所有人也要努力将那区区两坛荔枝送到圣人手中。层层加码,步步增量,但是李善德无法苛责任何人,这与贪腐无关,也与地域无关,而是大唐长久以来的规则,至于是否会造成浪费、造成多少浪费,并没有人关心,也确乎不需要有人来关心。
“流程这种东西,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做人要能抬头,更要能低头。”
“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一个人吃独食,是吃不长久的。”
不对,不对,不对。这条路走下来,除了得到“贵人”的青睐,除了加官进爵之外,还有愤然离去的胡商,还有惊恐绝望的阿僮,还有那个令自己都感到厌恶的李善德,还有那个连门板都没有的无人的村落,还有三十亩被毁的果园……李善德的初衷没有错,过程也没有错,结果似乎也没有错,但是总有东西出了错。
“为相者,该当协理阴阳,权衡万事。荔枝与国家,不知相公心中到底是如何权衡,圣人心中,又觉得孰轻孰重?”对于李善德而言,有些冲动苟且不了,有些话语咽不下去,有些心思怎么藏也藏不住。
所有的一切,看似是人为的规划,实则是性格所致、命运所趋,谨小慎微的李善德一定会成为荔枝使,才华横溢的李善德一定会想出办法,正直淳朴的李善德一定会离开被潜规则与阴谋束缚的长安城。他的胜利,在于他为自己赢得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的胜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人与整个官场的一次博弈——他尝试了从未有人尝试过的挑战,他用努力展示了像他一样的底层人所拥有的无限的智慧,他用行动宣告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为了自身的利益去选择苟且。
李善德选择离开是注定的,就像繁华奢靡的大唐会由盛转衰一样。
长安城破了,那个需要荔枝的人跑了。
至此,长安城里再也不会有荔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