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自兵部缴了令出来,楚图南随意在街头走走。京城中他也常来常往,没什么特别要看的东西,但一会儿想起朴东青,一会儿忆起神皇渡、虾岛、永兴城等地,心中愈发浮躁。
正在此时,有人在背后叫道,“楚将军?”
他听声音熟悉,回头看去,见一人长身玉立,站在身后不远。
楚图南一愣之下,喜道,“七少爷!你怎么得暇来京城?”
那人正是扬州骆家七少爷骆寒林。他呵呵一笑,走近来道,“楚兄,你我可别又生分了!”
楚图南道,“自然自然,骆兄此来,必有深意,不如找个地方说话!”
他拉着骆寒林找了个僻静些的茶楼。一见骆寒林,他一下想起去年秋天在两淮间的事。那一战意兴飞扬,他率宝应营与骆家、如意侯府联手,击杀了淮西镇守使丁旷,稳住两淮之局。今日一见骆寒林,颇有亲近之意。
骆寒林听任楚图南叫些东西,也不拒绝。眼见得酒保摆开四色果品,又斟上茶来。楚图南举茶敬道,“我早些时到京城,便忝居主人了,以茶代酒。骆兄远来是客,请饮此杯!”
骆寒林也不推辞,满饮了一杯。
楚图南笑着为他又斟上一杯,“骆老爷子安好?骆兄此来,可是府上有事么?”
骆寒林点点头,“我爹去年六十整寿后,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二哥打理。这次我来京城也是奉二哥的命,算得公事吧。”
楚图南哦了一声,“二少爷理家,自然是不错的。这趟买卖居然做到京城来,可是青出于蓝了。”
骆寒林摇头道,“楚兄这可猜错了!我这次来不是做生意的。”
他见楚图南面现疑惑,接着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京城中最大的热闹是什么,楚兄自然知道。”
楚图南一皱眉,“你是说皇上万寿,还是太,不,大皇子选妃的事?”
骆寒林点点头,“我这次来是送小妹选妃的,已到了不少时日。”
他一句话出口,楚图南脑子轰地一声,不由闪出那个端正雍容、若兰似仙的女子来。他张了张口,喃喃道,“你,你是送,送…”
骆寒林见他神情,不由一笑,“楚兄,不是十二妹,是小妹寒溪!”
楚图南舒了口气,暗叫“惭愧”,忙端茶喝了一口。
骆寒林接着道,“居然连过了几关,只剩中秋最后一关了。”
楚图南心神平复了,便问道,“这次选妃,要有朝廷功名的才可送女入选,令妹…”
骆寒林点头道,“不错,家父恰曾捐过五品功名,这可真巧了。”
楚图南皱眉道,“骆兄,你莫怪我多嘴!骆家在两淮也算根基稳固,何必来凑这个趣?再说,”他压低声音道,“大皇子刚被废了太子,这次选的不过是个侧妃。”
话一出口,骆寒林脸色变了变。楚图南立刻便后悔了,暗怪自己多嘴,说得过了。哪知骆寒林叹了口气,“楚兄,若你不说,我实是说不出口。若是,若仍是太子选妃,又或选的是正妃,那来的只怕不是小妹寒溪,真是十二妹了。”
楚图南心中一凛,他何等聪明,听骆寒林一说,也能猜出几分。前太子选侧妃,骆家才只送了骆寒溪来,否则自然是轮到骆家女子中为首的骆寒池了。
想起骆尔群那个出尘脱俗的掌上明珠,也不过用来衡量计算价值几何,他心下颇不是滋味。只是这是他人家事,不便置喙,便淡淡道,“此事也是二少爷定的了?”
骆寒林苦笑道,“二哥现下管家,自然是他说了算。我们,唉,寒溪才刚十六。四叔死得早,就这么一个女儿…”
楚图南听他言下也有怨意,想是骆家上下不一定都愿送骆寒溪来选妃,只是骆寒川一意为之。看来骆寒川志不在小,就算两淮都未必在他眼里。
也是,江湖不就是如此么?舍却一个并非嫡亲的妹子,若能有一丝半分机会使他在京城有个靠山,这买卖总是值得。
楚图南又想起,那日在廊镇遇到赖百川送赖盼儿进京,赖百川也说过,“要不是这样,恐怕送女去选的不知多多少倍,哪里轮得到我”云云。
莫说真金白银的功名利禄,就算只有一成半分指望的富贵,也让人趋之若鹜。只是,这些女孩们,赖盼儿也罢,骆寒溪也好,她们怎么想?愿意一生在深宫么?更何况,朝局争斗至此,谁能保今后长久富贵?这些,可有人去想?
骆寒林见楚图南面色阴晴变幻,忙笑了笑,“楚兄,别尽说这些事了。管他选得上,选不上呢?听说你离了宝应进京后,许多时日都不在京城中。”
楚图南也正不愿谈选妃一事,便道,“是啊。前些时长生教勾结海贼叛乱,接连攻城掠地。我先赴海上,再到辽东,与两处都交了手。天幸都平定了。”
他说句平定了,言语中殊无喜悦之意。骆寒林却未在意他的语气,“我虽远在两淮,也听说此事。现下天下不靖啊。我们江淮间算得太平之地了,可也有不少流民。其它地方,可难说得很了。”
楚图南想起永兴城惨状,心中更加不忍,只闷头喝茶。骆寒林见他兴致不高,想想也无话可谈,便起身告辞。
楚图南点头,“骆兄,我现暂住在东平王府,你若有事可来找我。”
骆寒林一笑,“我无事,可有人有事,大老远的带东西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楚图南见封皮上半个字也没有,忙不迭地将信拆开,抽出东西。东西入手,并非信笺,却是一方白帕。帕子四角绣了团花,在一角用黄丝线绣了个极小的“池”字,一股淡香幽然而出。
这帕子,与骆寒池去年在李氏祠堂中初遇时送的一样。将这东西装在信封里,虽说没有只言片语,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那个人如其名、真如一池碧水的女子啊!但是,此时此刻,另一个女子的影子叠加过来,那是朴东青......
楚图南缓缓将帕子揣进怀中,叹了口气,“骆兄,我却辜负了令妹一番心意。”
骆寒林一笑,“楚兄,你我大好男儿,自然不能陷入温柔乡中。何谈辜负?你若是只知追蝶逐粉的庸才,以十二妹眼界之高,怎么会…呵呵,东西带到,便是一件功德。哈哈!”
楚图南知他不明内情,只得应道,“骆兄,多谢!”
二人分手,他眼望骆寒林背影半晌无语。若说去年的江淮之行,也许最大收获就是识得这兄妹二人了。可是,骆寒池对自己一往情深,而自己一颗心不但有大半在朝廷之事上,如今更加了朴东青一段插曲,彼此纠葛,若一团乱麻,哪里理得清?
他掏出那方帕子看了又看,长叹一声,“待朝廷这一局终了后,再想此事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