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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苇忍不住又想抱他,给他拭泪,抚慰他,摩挲他,但她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她,她只是被自己的不安全感控制,被自己内心的恐惧驱使,真实的她是自卑的,沉默的,呆滞的,她不知道真正的她到底想怎样,她滞在那里,泪流满面......
李蒲比她还呆滞,她看过去的时候,他根本不看她,像是生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气,不是平时那种撒娇撅嘴,或者嘴唇绷得死紧的“佯嗔”。这次是真气,面沉似水,面沉似黑锅底,泪水眼眶里蓄着,只蓄着,倔强得不让泪水掉下来,好像就算她来哄他,也哄不回来的那种真气......
赵一苇快被他给气死了,也快被自己给气死了,她就知道,无论和任何人冷战,她都是主动去和解的那一个。她受不了那种不安全感,那种不确定性,那种模糊,和没有回应。她戳戳他,看他气得怎么样了......
李蒲一动不动,戳也不动,只是泪水出卖了他,她一戳他,他满眼的泪,两汪泉眼般汹涌而出。赵一苇心中难过,问他:“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蒲娃,你不相信我喜欢你嘛?我现在病得快要死了,我还得求着你,这世上没有人哄着我,没有人惯着我......
“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对不起别人。我吃别人一顿饭,做梦都想还回去。我借别人五十块钱,不知道他人去哪了,我就天天揣着,万一哪天遇着了,想赶紧还给人家。我第一次走在大学的亭云路上,我觉得这么漂亮的砖头路,我凭什么能在上面自由的走呢?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我的哥哥?
“我从小上学的钱都是借的你家的,我妈妈说我上学花了多少钱多少钱,她多不容易多不容易。若不是哥哥智力残疾,上大学的就是我哥哥。她没有余力供养两个孩子上学,是哥哥在某种程度上成全了我。我每次忍不住去玩的时候,学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逼着自己去想,那些家里人不养,在大街上捡食垃圾的残疾人;那些家里人不管,在大街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残疾人;那些没有家人,只能由着别人欺负到家里来的残疾人,就会很心痛,我觉得我借了哥哥的人生。如果不是我的哥哥,我也考不上我们省里最好的大学......
“可是,我到了这里,这三四年,我开始勤工俭学,开始承担哥哥的医药费用,开始参加关爱残疾人的志愿活动,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们。我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都是我给他们打,我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哄过我,都是我去哄他们。没有人哄着我,没有人让着我,我的爸爸妈妈都没有哄过我,都没有惯过我......
“在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害怕,没有人主动来抱抱我,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样的抱抱我,都是我去抱别人了......我有错没错,有愧没愧,都会扑过去解释一大摊,扑上去说一大坨对不起......
“蒲娃,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定亲了,一开始答应定亲,不是我本意,我是想让爸爸妈妈安心,想让自己安心。可是我现在不想了,我想好好的看看我自己,好好的找找我自己,好好的抱抱我自己......
“用最最温柔的方式对待我自己,如同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儿,重新对待我自己......”